《行问萍》茵吹斯汀

2、番外Ⅰ 安乐

　　我叫谢安乐，是景春公主。

　　我的父皇叫谢谨行，我的母后叫陈萍儿。

　　我的母后在我一岁有余便离世了，所以我的对她没什么印象，所有记忆都源自于父皇。

　　宫里的人说父皇很爱母后，的确如此。

　　不同的是，父皇不避讳所有与母后有关的东西，反而让生活充满母后还在的气息。

　　他命全国最好的工匠打造了各式各样母后的蜡像。

　　站着的，坐着的，睡觉的，吃饭的,画画的，串手链的...总之什么样的都有，整个华清宫都是母后的蜡像。

　　母后算不上那种一眼惊艳的顶级大美人但，她也很漂亮，是那种久看顺眼的模样。

　　怪不得，父皇每日下朝处理完朝政后总要在华清宫坐上一阵，看着母后的蜡像出神，对母后说话,不让任何人打扰。

　　用膳时，下人也会在华清宫准备两套碗具。

　　父皇用膳时会往对面的碗夹菜,这是我偷偷看到的。

　　不仅如此，父皇还会在用膳时偶尔点头，出声说话，好似真有什么人在和他说话一样。

　　晚寝，父皇还会让蜡像陪着他在华清宫，简直瘆人。

　　我们都以为景春皇帝疯了。

　　可是谁也不敢说，没有人站出来说皇后娘娘已经死了，那蜡像终究不是母后。

　　有一次，我在御花园散步。不知走到了哪，我看到一座很荒凉的宫殿。看起来像西宫，特别偏。我猜这就是冷宫。

　　我问宫女，这里有妃子住吗?

　　宫女告诉我曾经有的，住的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德妃。只不过德妃不安分，刚入冷官不久就疯了，撞墙而死。后来德妃母家起兵造反引怒陛下，陛下一气之下讨伐了整族。太后也是因陛下不计母子之情擅自行事大病一场，病重而亡。

　　我看着虚无处出神，想想也是知道因为母后。但具体的事，我也不敢过问。

　　父皇常常说我像母后,功课做的一般，写字不好看,画的丑...他也常常问我想吃什么好吃的?桂花糕，莲子羹，藕粉汤圆,冰糖蜜枣...?

　　我以为我越像母后，父皇越是欢喜。

　　于是我找人打听，母后生前爱做什么?有人告诉我，母后在世时，会在父皇入寝前奏一曲琵琶曲。我灵机一动，投机取巧，夜里跑出来弹琵琶。

　　那是受尽万般宠爱的我第一次被父皇罚，他是真的生气了，罚了我三十扳手，疼得我直接哭了。

　　后来，再也没人提过母后。

　　说到底，母后还算是父皇的禁忌。

　　不然父皇也不会下令每年初雪宫里的人不许出宫，过年宫内不许放花...还有的，大概就是不许弹琵琶，不许夜里有人在宫檐屋顶上。

　　父皇每月还会抽空陪我出宫，带我到街市上寻些稀奇玩意儿当乐子。

　　他说总在宫中待着不好，小孩爱玩的天性不必藏着。

　　宫里生活拘谨,言言行行凡都要记着念着当事，太累了。

　　我听父皇嘴里碎碎念着"她当年也是如此",看着那愁眉不展的双目时，觉得父皇当年定也是不想当这景春皇帝的吧。

　　就连与发妻长相厮守都是难事。

　　张嬷嬷和我讲过很多宫里的事。

　　她说她是看着父皇长大的，父皇原本并不是储君，而是靖安王。先皇嫡子夭折,父皇生性散漫，喜爱玩乐，想着就是当个闲散王爷度过此生。而储君,则是三皇子。

　　太后是三皇子生母，而父皇的母妃则是淑太妃，可惜芳龄早逝。太后为了三皇子能够登上帝位可以不择手段。与其说如此,倒不如说她想要太后晚年,家族荣耀。太后是楚家人,三皇妃就是楚家嫡女。

　　先皇驾崩后，三皇子顺利成帝。只可惜，东窗事发，皇上遭暗卫杀害。庶子登基本就是不符常理，即便嫡子已去，不满三皇子称帝的人也实在太多，谁都查不出，何况一国不可无主，选帝之事在即，暗杀案件不了了之。

　　偏偏不幸，三皇子也未有子,这皇帝的担子只好落在靖安王肩上。

　　太后娘娘伤心至极，却也接受现实。靖安王生母早年离世，太后是不变的。只不过后顾之忧，皇上为了少些琐事，行事处处向着太后，连年号都没改。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本就不想当帝王。只是后来的某一日,太后怀疑陈太傅一家有帮忙世子一家反逆的心，将陈太傅宝贝女儿押入宫中当人质。谢景行在此之前，从没见过如此傻的女孩，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骗进宫，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吓得只会点头行礼。

　　不过也可能不算傻，懂太多了...

　　前些日月，他还没多关注这孩子，只是偶尔会被她的笑话逗笑。不知不觉，才发现这姑娘是真的有趣，也算聪明，有些叫人离不开。可她不是金丝雀，总会飞走。

　　陈萍儿十岁走的那日，他在城墙上哭了。

　　他很少哭的，所以说感觉脸庞湿热的时候，不相信这是眼泪。

　　许是耐不住寂寞，以后没人陪他用膳聊天才如此吧。

　　后来三年的新年，宫里面都没有放花。

　　后来太后又疑心起，再次想要囚禁陈萍儿。谢谨行提议纳陈萍儿为后，这样就算得上是在宫里养着，况且陈太傅一家并无问题，该多查查的是太后母家楚家。太后不同意，说当初谢谨行放她回家就是错误。谢谨行没听，擅自决定了皇后人选一事。

　　回来时，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在宫中一番学习后，也算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有她陪着，谢谨行的失眠频率也没那么高了，特别是她一曲琵琶语后。

　　谢谨行对小姑娘日日抄佛经的行为不太理解，想着这个年纪的姑娘也是爱玩的，怎么她似乎有些规矩了。谢谨行也问过她，可没有一次得到答案。他就只好日日将她抄好的佛经收起来，像很多年前收好她画的他一样。

　　他真的是太喜欢她了，和她拜天地时，别提有多高兴了。他能娶到她做皇后相伴一生，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可是当上皇后的陈萍儿,似乎郁郁寡欢。谢谨行不敢怠慢，天天都去陪她。可她竟然要他去陪别的女人，他纵有万般不愿也得照做。

　　张嬷嬷说着有些哽咽，皇上皇后都是她带大的，怎么也不愿看到天人两离的情景。皇后仙逝那日，皇宫哭了不知多少人。皇后娘娘性情温淑纯良，深得人心，皇宫后宫上下都记挂她。皇上那天更甚，抱着皇后娘娘的遗体一夜未眠，怎么拉都拉不开。

　　也是，父皇也在宫里困了一生，所有欢愉都是母后给予。

　　这个国家被父皇治理得很好，也当了却母后心愿。

　　我及笄那年，父皇生了一场重病。

　　太医说，是心病。

　　父皇没太在意，仍是每天到华清宫陪蜡像版母后。

　　只不过，忽然有一朝，父皇拿出了母后断弦的琵琶抱在怀里，坐在那几箱佛经和佛珠旁，手里握着碎掉的玉镯，目不转睛望着被摸到掉色的母后蜡像一动不动。

　　那天，父皇也永远离开了我。

　　也许,父皇没有什么遗憾了，他想母后了吧。

　　父皇没留下什么，只留下这大好河山和一封信。

　　上面写着:与妻书。

　　许你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