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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酸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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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热,辛辣,上瘾,这是一个濡湿又充满烟草气息的吻。
尼古丁的诱惑令人上头,舌尖勾起,陈梣不受控地挤压对方所占的空间,手攀上腰肢……
“啪—”在陈梣进一步沉沦之前,蒋云中止了这个吻。
“抱歉……”男人的嗓音沙哑,包含情欲,唯独听不出歉意。
“没关系…这么晚了还回来,她没满足你?”女人笑着调侃,语气听不出笑意。
沸腾的尼古丁气息中夹杂的薰衣草香刺鼻又醒目,是蒋云最讨厌的味道。
“你怎么在这儿?”陈梣咬着牙顶了顶腮帮,女人下手没留力。
“没水没电,住鬼屋吗?”
陈梣想问问她这些年是怎么在国外活下来的,但想到对方画里的那些男模,他觉得女人的答案可能让自己更加心烦,索性保持沉默。
回迁房都是配套的,蒋家当年分了两套,陈梣自己住了西边那套,把东边的留给了蒋云。
“咔嚓—”陈梣转身开了门,打开电表,拉下总闸,灯盏一一亮起。
屋内陈设简单,但家具家电齐全,地板桌面光洁,看得出定期清扫的痕迹。蒋云的心情突然就没那么糟了。
她倚在门框上,看着男人走进厨房打开水箱,压下阀门,不一会儿水管里响起了水流动的咕噜声。
陈梣出门前顺带检查了下电路气阀,一切归置妥当。
蒋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鞋,她绷直脚背,裸露的脚趾像熟透了的樱桃,被墙面轻轻一蹭都要溢出汁水。
陈梣被拦住了去路,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蒋云勾了勾嘴角,那张红艳艳的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晚安,哥哥”。
哥哥。蒋云极少会这样叫他,而这个称呼一出现,往往都没什么好事。
陈梣恨不得揉碎眼前这个女人,堵住那张嘴,叫她再也说不出话,那些令自己在黑夜里辗转难眠的话。
黑暗中,女人用脚趾抵住墙面后并没有停止,而是进而勾住了自己的裤脚,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冰也融化成水,水汪汪的看着自己……
“叮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划过神经,男人猝不及防地释放。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只记得女人在说完晚安后自己就到了屋外,那道大门紧跟着“砰”的一声在背后合上。
陈梣脸色铁青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摁了接通:“说”。
“陈队,那两人的死因有问题,查出来张艳体内残留的□□除了□□,还有微量的□□”,周浩刚拿到法医的尸检报告就第一时间给陈梣打电话汇报。
“□□?”陈梣感觉自己的脑仁像被人拧成了麻绳,木糟糟的,典型的熬夜后遗症。但他直觉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10分钟后,你让小李把王木平接到警局,再审一遍”,陈梣说完就挂了电话。
冷水兜头浇下,凉意顺着血管游走,体内的躁动也渐渐平息,许久未出现的生理反应,令人陌生的可怕。
他怎么也想不到,消失了近十年的人,居然从昨天开始睡在了自己隔壁。
这世界真他妈的神奇。
陈梣随便咬了块面包出门,关门的时候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大门,不自觉放缓了力度。
车还没开到警局,浩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陈队,出事了,王木平不见了!”
“调监控,王木平家附近和他公司沿途的监控全部调出来,我马上到!”
王木平的老婆昨天刚出事,今天他就消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陈梣怀疑,他是杀害张艳和钱武的第一嫌疑人。
“查的怎么样了?”陈梣刚到警局,直奔监控室。
“陈队,没查到,从昨晚到现在,王木平家附近和公司附近,都没看到他的身影,他的车就停在小区楼下,没动过”,周浩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画面。
“他家里呢,进去过了吗?”陈梣皱着眉,盯着监控里开过的每一辆车。
“看过了,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家里陈设很简单,他公司的人说王木平几乎都在工地上住,跟工人们同吃同住”,李天刚从王木平家回来。
“陈队,有人报案,在汉江边发现一具尸体!我怀疑就是王木平那孙子,我早看他不对劲!”刘虎拿过车钥匙就要往外走。
“老刘,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浩子,你跟小李去趟工地,问问昨晚王木平有没有去过。”
汉江边。浪潮急剧拍打着江岸,沙滩上横着一具男尸。
“陈队,查过身份了,死者是王木平,口鼻都有泥沙堵塞物,初步判断是溺亡,死亡时间为昨晚凌晨4点上下”,队里的法医第一时间给出了判断。
“溺亡?难不成真是伤心过度自杀了?不能啊,他在家里吊根绳子不就完了吗,至于费劲跑这么大老远来?”可王木平昨晚伤心的反应不像是装的,刘虎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先回局里,仔细查查王木平的社会关系,看看他除了张家,平时都与哪些人来往”,陈梣看着死者僵硬的面容,语气沉重:“另外,把周边、江里再好好搜一遍,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晚上凭空出现在这里,这附近一定有交通工具,这条路没正式开通,出租车也不敢开进来,不然的话,就是他杀。”
“陈队,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挺不对劲的”,回去的路上,刘虎越想越别扭,“你想,昨晚咱们刚逮到钱武的尾巴他就死了,今天早上一来王木平也死了。”
“嗯,我现在怀疑,王木平就是杀害张艳和钱武的凶手”,陈梣表情凝重,“要真是这样的话,那王木平很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贩毒集团的‘老黑’,他的级别,甚至要高于钱武。”
“好啊!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么多年来,咱们总算是摸到他们的核心团伙了,就是他妈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呢?”老刘的第一个孩子意外死于毒贩之手,他老婆自打那之后就一直跟他闹,他憋着一口气在警局从辅警干到正式工,呆了近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回到警局,陈梣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隔壁的户籍警叫走了。
“什么事儿?还非得出来说”,陈梣心里惦记着案子,皱着眉有些不耐烦。
“陈队,不是我非要叫你”,户籍警小赵表情有些古怪,支支吾吾道:“有个女的,她说是你妹妹,要把户口迁到你家”,长得还贼漂亮,当然,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因为他发现面前男人的眉毛已经快拧成了一个结。
陈梣重重吐出一口气,认命般地朝办事大厅走去,女人的身影隔着门框也窈窕清晰,他不得不承认,蒋云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个不能让人忽视的存在。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女人笑着回了头:“早”。
蒋云今天穿了身白色长裙,笑起来跟女大学生似的,清纯又动人,陈梣觉得自己的神经末梢仿佛被某种酸涩汁水溅到,四肢关节有种麻麻地迟钝感。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决定暂时忽略这种不适,开门见山。
“寻亲啊”,蒋云上下扫了他一眼,男人身上的紧绷感不言而喻。呵,不过是一个吻,至于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户口在十年前就已经迁出去了”。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迁户口了吗?”,女人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
“我不同意”,男人的语气难得带了怒意。
“你说什么?”
“你跟我出来。”
“凭什么?”
多少年了,快有十年了吧,陈梣没因为谁感到头痛过。他看着蒋云紧抿的下唇,低下头道:“路口开了家油焖虾馆,七月份,正是吃虾的时候。”
蒋云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大多数时候表现在“有台阶就下”这一点。更何况,她从小就爱吃虾,尤其是油焖大虾。
进了店,两人分席而坐,别过脸,谁也不看谁。
眼下这情形,说是两人是兄妹怕都没人信,更像一对怨侣。
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第一个认可了彼此身份的人。
蒋云一家搬回栾镇的当晚,两人都没睡着,许是白天彼此的伤疤带给对方的冲击过大,房梁中间的帘子成了摆设,两人爬了起来,面对面坐着。
陈梣在栾镇过得不算好蒋云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但没想到这么不好。
陈梣发育的一直比同龄人要慢,个子也不如旁人,加上在蒋家的身份尴尬,镇上人一直都叫他“小杂种”。
学校更是一个小社会,陈梣在学习上并不费力,回回都能考年级前十。
一个聪明、瘦弱、出身不明而又无人撑腰的孩子,简直是天然的被“霸凌”对象,能打能出气还能代写作业,因此,陈梣身上常年带着伤。
“你傻吗,你成绩这么好,不会去告诉老师?”蒋云漂亮的小脸上眉头紧皱。
陈梣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的眼睛看向透着月光的窗外,轻声说:“告诉老师,就一定有用吗?”
蒋云垂下头,也不再说话,似乎是一种默认。
“你呢,怎么弄成这样?”
让陈梣没想到的是,原来蒋云也过得不好。
陈梣的不好,是摊在桌面上,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而蒋云的不好,则是藏着掖着,需要扒开外面一层完好的皮,才能看到里面脓肿的伤口。
女孩腰上细细密密结痂的血点混着淤青,像一条丑陋的毒蛇。
“针扎的”。
蒋云别过脸,不管是受伤的部位,还是伤口本身,都从来没有这样被人认真注视过,她有些难为情。
“你爸妈呢,他们不管吗?”陈梣呼吸变得沉重,错愕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了愤怒。
在男孩的记忆里,女孩一直是那个清凌凌又透着恣意的小仙女,清凌凌的是女孩的外表,恣意的是女孩骨子里的无拘无束。
那几年,蒋云每年过节都会回来,镇上没有其他的娱乐,陈梣又总是被附近的孩子欺负,于是偷偷跟对方一起变着法子整人就成了两人唯一的乐趣。
从出生起就被世界否认的陈梣,在女孩主动牵起自己手的那一刻,得到了承认。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
“怎么管,她爸是我妈妈的老板”,蒋云说这话时语气嘲讽,眼底流露出陈梣不曾见过的厌恶。
至于蒋父,那只是个称谓。
蒋云至今都记得,七岁那年,自己第一次被针扎后当即回击了对方一巴掌,随后双方扭打在一起。
她不明白,明明不是自己挑起的争端,但自己依然被叫了家长;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但蒋父到学校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询问原因,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抽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抽碎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尊严,也抽空了她内心深处对父亲的希冀。
从此,学校里人人都知道,蒋云是一个无人可依的“软柿子”。
一个美丽、弱小、不合群而无人可倚的女孩,在沾上泥之后,谁都想来踩上一脚。
“蒋云,你转来我们班吧”,黑夜里,男孩的眼睛映着月光,仿佛伸出了触角,想要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
女孩一愣,抬起头看向对方:“干嘛,跟你一起挨揍?”
“不会的,蒋云,你来,我保护你”。
陈梣说这话时眼睛始终看着女孩,语气诚恳。触角顺着月光攀上女孩的眼,那是一双在灰暗中被骤然点亮的眼。
七岁的蒋云没有得到的承诺与庇护,九岁的蒋云等到了。
那些记忆太过浓烈而酸涩,以至于深入骨髓。陈梣看着蒋云低头吃虾两腮鼓鼓的模样,觉得这十年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蒋云还是那个蒋云,那个会在黑夜里牵住自己衣角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