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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尼古丁 ...

  •   蒋云出生在风城,地处信风带,风终日里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四季不歇,春风和煦,夏风酷热,秋风凉爽,冬风凛冽。她自幼尝遍了冷暖滋味,十七岁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风城下面的栾镇。

      陈梣没有出生地,他是蒋家收养的孩子,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在栾镇了。

      那个时候,蒋云父母已经结婚五六年了,可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蒋母去医院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蒋父好面子,执拗着不肯去。

      蒋云奶奶眼看着自己年纪大了,怕有生之年抱不到孙子,整天愁眉苦脸,絮絮叨叨,蒋父听的耳朵起茧,便劝她回镇上住段时间。

      陈梣就是这个时候来到蒋家的。

      蒋云奶奶刚回镇上没多久,有些认床,夜里睡不安稳,有天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便牵着看门的大黄狗出去走走,走到山坳口就准备返回去了,结果大黄非拽着她往林子里去。

      刚进林子里,她就看见梣树下躺着一个婴儿,不哭不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蒋奶奶觉得这是上天赐给蒋家的福分,便自作主张把孩子抱了回去。

      镇上人爱嚼舌根,寡居的老人突然多出来个孩子,风言风语挡也挡不住,是媳妇生不出来,还是儿子压根儿不行?

      没过多久便传遍了整个镇上,很快也传到了蒋父蒋母的耳朵里。

      蒋母当即气得要跟蒋父离婚,蒋父虽然也对母亲不满,但看在是个儿子的份上,倒也没多加阻拦,谁曾想,没过多久,蒋母就怀了孕。

      蒋云出生的时候,整个蒋家大概只有蒋母一个人是开心的。

      蒋奶奶对于蒋云是个女孩儿这件事情嫌弃不已。蒋父的情感则有些复杂,起初是对自己那方面能力的正常感到庆幸,可等到蒋云真正出生的那一刻,这种庆幸又转化为了恼怒,恼怒蒋母没能给自己生个儿子。

      城里计划生育查的严,镇上相对好些,于是陈梣照旧跟着蒋奶奶在老家栾镇生活,蒋云跟着父母在风城生活。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蒋云父母双双下岗,不得不回到栾镇和蒋奶奶一起生活。

      其实两人在这期间也并非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陈梣六岁那年,到了读书的年纪,学校报名需要户口,蒋奶奶抱着陈梣去了风城。

      那时候蒋云五岁,蒋母刚说服蒋父培养蒋云画画的爱好,因为蒋云刚学会握笔就把家里的物品照着画了个遍。

      她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享受过什么,但看到蒋云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便决定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这是舐犊的母爱。

      所以当她看到蒋云毫不吝啬的将她买的朱古力豆分享给陈梣的时候,她才会那样勃然大怒,当即甩了陈梣一巴掌。

      “没娘养的”“狗杂种”这些词脱口而出,蒋云虽然年幼,但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无论如何无法将它们与眼前的男孩儿联系在一起。

      陈梣肤色偏白,眼睛很大,但眉骨高深,并不显得女气,加上挺拔的鼻梁,是一张稚嫩而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依稀能窥见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英俊。

      只是不像,不像蒋母,更不像蒋父。因而也不为人所喜,大概只有蒋奶奶是真心待他。

      当天蒋母看在兴趣班的份上陪着去派出所办了户口,可打心底不喜欢陈梣,没有恶意,只是他的存在抢走了原属于自己女儿的那份关怀。

      蒋父对陈梣一般,对蒋云也一般,可这种别无二致的一般在蒋母看来几乎是不可饶恕的。

      栾镇和风城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一年四季的风毫无规律的吹着,遮天蔽日的香樟树和枫杨树沙沙作响,馈赠了一整个夏日的清凉,比起风城要凉爽不少。

      回到镇上这年蒋云已经九岁了,陈梣刚好十岁,他没有出生日,蒋奶奶捡到他的那天就算是他的生日。

      蒋父原本是打算拿出一部分攒的钱把老房子重新修整一下,可如今两人双双下岗,这个念头也只好作罢,其实祖宅并非破旧到无法忍受,只是常年只有蒋奶奶一人居住,显得有些破败。

      一楼是堂屋、厨房和澡堂,不住人。二楼只有三间房,离楼梯口最近的归蒋奶奶,中间主屋归蒋父蒋母,剩下一间两个小孩共用。

      起初蒋母坚决不肯同意,但迫于现实,也只能无奈接受,她从集市上买来一块蓝色碎花布,当窗帘系在房梁上,把房间一分为二,大的那边归蒋云,小的归陈梣。

      这年陈梣十岁,肤色稍稍晒黑了些,配上初显轮廓的五官,是一个很俊秀的少年,随随便便就能把校服穿出别致的味道,是不少小女孩的暗恋对象,只是衣服上常年沾着灰,一双眼像深不见底的山洞,里面仿佛潜伏着巨大的猛兽。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人都是读书的年纪,免不了要共用,陈梣正收拾着准备给蒋云腾地方,房间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这年蒋云九岁,比起五岁那会儿已经长开了不少,皮肤白皙,骨架匀婷,可以料见日后的美貌,只是那双眼睛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戾气。

      她看着对方搬空抽屉,挪出一半的桌面,为她腾位子。蒋云扑上去狠狠咬住对方的手臂,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女孩发育的比男孩早,两人个头差不多,力气也相差无几。

      白天家里是没有人的,蒋父出去镇上找活干,蒋母去给蒋云办转校手续,蒋奶奶在菜园里浇水种菜,家里只剩下二人,衣领被对方拉歪,头发被对方抓散,像两条斗败的野狗,狼狈不堪又撕咬不放。

      直到扒开彼此披着的外壳。男孩身上残留着瘀血的乌青像一条蛇顺着脊背蜿蜒盘旋,女孩腰间的伤疤像一条蜈蚣匍匐扭动。

      不知道是谁先松了手,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地低下头,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种情绪:“原来你过得也没有我想象中好”。

      只是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梣换了件长袖的T恤,蒋云扎起了披散的头发。

      夜里,两人的房间挨着隔壁院墙,隔壁夫妻的吵架声听的一清二楚,吵得人难以入睡。

      “他们,还在打你?”蒋云率先打破了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帘子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嗯”。

      陈梣有些诧异,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毕竟女孩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的人,更何况对象是他。

      可他险些忘了,女孩也是知道“他们”的。

      那年蒋奶奶带陈梣刚上完户口回家,才知道镇上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都笑话蒋家不能生,要绝了后,说蒋奶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养。

      连带着陈梣也受排挤,镇上小孩都叫他“狗杂种”,隔三差五就找他麻烦,以欺负他取乐。

      于是蒋奶奶就开始催着蒋父蒋母多回家走动,那年刚好中秋节赶上周末,五岁的蒋云跟着父母第一次来到栾镇。

      那时候陈梣还不姓陈,姓蒋,叫蒋梣,陈是蒋奶奶的姓氏。

      于是蒋云第二次见到陈梣就是在老宅的院子里,男孩正压着抽水泵打水,头也没抬,蒋奶奶在厨房做饭。

      听见院子里狗吠,蒋奶奶连忙迎了出来,把低头打水的男孩拉到面前说:“快叫人”。

      “叔叔阿姨好...妹妹好”,男孩声音木木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你这孩子,都过户了,以后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叔叔阿姨,快叫爸妈!”蒋奶奶恨铁不成钢,在后面推搡着。

      陈梣看了女孩一眼没吭声,那颗巧克力糖的滋味他记到了现在。

      “呵呵,都是一家人,以后慢慢来,先进屋吃饭...”蒋父打着哈哈往里走,蒋母依旧是不加掩饰的嫌弃,牵过蒋云去井旁洗手,用陈梣刚打好的那桶水。

      饭后蒋父喝了酒回房睡觉,蒋奶奶和蒋母去厨房收拾洗碗。

      蒋云想出去洗手,她刚刚吃了饭桌上唯一一只鸡腿,手上感觉油腻腻的。还有半只鸡被蒋奶奶冻在了冰箱,她舍不得一次性做完一整只鸡。

      陈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井边,沉默地压着水泵。

      “喂!狗杂种!”刚洗到一半,一颗石子飞到了脚边。

      陈梣来不及反应,蒋云已经抓起石子砸了回去,院墙上趴着几个小屁孩,不怀好意地看着二人。

      “丑八婆!你敢打我?”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石子朝二人扔了过来。

      其实蒋云一点儿都不丑,相反的,在灰扑扑的瓦屋里,她白生生的像个小仙女,只是眼神太过倨傲,谁都没放在眼里。

      在陈梣震惊的目光中,小仙女拖着扫帚冲了出去,追在三人后面打。

      最后乱作一团,与其说是二对三,不如说是一对三,更多时候陈梣要一边护着蒋云一边反击,优劣势分明。

      连带着扫帚也被对方抢走成了帮凶,一棍子打过来的瞬间,陈梣把蒋云护在身下,在她耳边说了句:“大黄”。

      女孩的耳垂柔软冰凉,像雨后石溪旁新生的青苔。但很快背后传来的阵阵痛意就使得他没工夫再想其它,只能蜷缩起身体尽力减少受伤的地方。

      院子里大黄早已躁动不安要挣脱锁链,蒋云不敢靠近,只得从院墙外的空隙里拔了系狗的栓塞,大黄立时飞奔出门,朝着男孩的方向奔去。

      过了好一会儿,大黄带着一瘸一拐的男孩回了家,家里已经在准备晚饭,蒋云正趴在桌子上画画,不知道画了什么兴冲冲地朝蒋父展示着,只是对方好像兴趣不大。

      陈梣抖落身上的草屑,放缓了步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果然直到晚饭结束也没人发现异样,下午的闹剧仿佛是一场梦境。

      夜晚,蒋云跟父母睡床上,陈梣打地铺。蒋父蒋母这些年几乎不回来,家里只有当年蒋爷爷做的两张窄床。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一开始被打的时候他也会向蒋奶奶告状哭诉,后来,他发现这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让蒋奶奶担心,于是就不再说了,只是尽量护着头脸和身体要害,等下次再报复回来。

      黑夜中,男孩的眼神像隐忍的狼崽,随时准备反击撕咬。

      陈梣起身去了院子里,坐在沁凉的石板上抚摸着大黄的狗头,这能让他感觉好受些,没办法,背上疼的睡不着。

      “要是风城也能养狗就好了。”

      蒋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了出来,蹲在男孩身边,直愣愣地看着狗。

      “你喜欢狗?”不知道是女孩说的话还是女孩本身出现在这里更令人惊讶,陈梣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对方。

      “不喜欢”,蒋云摇摇头,眼神回望。

      月光下,女孩的眼睛像栾镇天上的星星,在那点星光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是同类的气息。

      看见主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大黄不满地发出“呜”声,男孩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去安抚大黄,而是下午女孩解开大黄的铁链时有没有害怕。

      于是他说:“蒋云,没...”,这是他第一次叫女孩名字,有些莫名的紧张,尤其是被对方这样认真地看着,陈梣生平第一次结巴了。

      星光倏地消散了,那双眼睛又恢复了白日的模样,覆着一层浓浓地嘲讽,陈梣没反应过来女孩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

      蒋云语气阴晴不定:“想当我哥?”

      “不...”

      “做梦吧你”

      又是这张嘴,就是这张嘴,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打破了自己所有的幻想...回忆渐远,眼前人的身影清晰无比。

      陈梣回到家走上楼梯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女人指间夹着香烟,薄薄的烟雾从那张红唇间透了出来。

      他几乎是着了魔般上前,掐灭了女人手里的烟头,凭借身体的力量将对方抵在在墙上,不管不顾地覆了上去,在唇齿间肆意妄为。

      陈梣想了一晚上没抽到的尼古丁这会儿倒是在蒋云嘴里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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