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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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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穴道在两个时辰后自解,与她一同恢复的当然是“同样被点穴”的我。
我告诉她,我之所以只有一个人来,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找到其它人了。其它人好像都消失了。
她听后竟然没有发火,只是缓缓道:“他很厉害。——所以,更不能让爹回来。”
然而入夜时分,将军却回府了——这世上传得最快的,只怕就是消息了。
很少人知道大将军的名字,人们只知道,他是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是一则活着的神话。
他并不是很高大,相貌也不是特别的威武。但只要见过他一面的人,就永远不会忘记他这个人。他即使只闲闲走过庭院,也让人恍然觉得,他走过的地方都是杀声震天的沙场。
只能说,这是一个,绝对不容易杀死的人。
我只看了一眼,便回到屋子里,开始收拾东西。我知道,如果我还想再来这座府邸,就必须更换另一个身份。然而,就在这时我听到脚步声。
极轻,极轻。并且,稳极了。
就像一只猫,敛起了精气与爪子,屏息静气地走向它的猎物。
走到门口,竟然还敲了敲门。
我只好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风姿楚楚的十三夫人。
“我可以进来吗?”她很客气地问。
“自然。”我也很客气地答。
她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屋子,“这将军府虽大,给下人的屋子,却真是不怎么样。”
“在下住过更不怎么样的屋子,所以倒觉得这里不错。”
“那真是难得。”她转过脸来,微微一笑,“大小姐叫我带话给你,若想平安无事,就马上离开吧。”
我叹了口气:“夫人看到了,我正准备走。”
十三夫人点点头,侧身让开路,我拎包袱经过她的身边,忽然伸手点住她的穴道。
她显然愣住了,“你做什么?”
“没什么。”我笑眯眯,“我只是忽然想起,如果大小姐知道了我是什么人,她只怕不会叫人传话。”
而是一剑刺过来吧。
十三夫人盈盈欲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说到一个“我”字,她的嘴里竟有五色彩光直射出来,饶是我自负轻功身法天下第一,也要就地滚了两滚,弄得灰头土脸才躲了过去。身后传来“笃”地几下轻响,木质的墙壁已经被穿透,五色丝线悬在上面,像是哪个女儿家精心扎上去的装饰,十分好看。
十三夫人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你,你是谁?你怎么能——”
“我怎么躲得过去,是么?”我拍了拍身上的灰,手里摸出一块手绢,“在下姓沈,名轻侯,我只不过尝了尝你给商如雪喝的茶,然后,又看到了这个……”手绢,上面的鸳鸯虽然还没有完工,却已是五色灿然,栩栩如生,那丝线质地极精细,与一般丝线截然不同,“这样精于毒术,又有这样的好针线,除了玉面蜘蛛,我还真想不到别人。”
“沈轻侯,沈轻侯……”她念着这个名字,忽然微微一笑,“不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我屋里拿走我的东西,除了沈轻侯,我也想不出别的人。”
“不过我真想不到,玉面蜘蛛竟会给人做小,做了小,竟然还迟迟得不了手。”
“我也没有想到,神偷沈轻侯会当下人。”她脸上的笑容未改,眼角娇媚如丝,“做了下了,还拿不到东西,拿不到东西,竟然准备空手而返。沈大哥,既然你我都出师不利,不如一起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沈轻侯想要照月宝剑,风雨楼想要大将军的项上人头,这在江湖上都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若是助我杀了将军,我便将照月剑双手奉上。”
七
我第一次见到照月剑,在是三年前。
那是在一位开镖局的老朋友家里喝酒,喝到高兴处,他把刚接的镖拿给我看,并扬言我一定喜欢。
我虽然也喝得有些醉了,却还不知道有什么是我一定会喜欢的东西。这天下的宝贝,大多都经过我的手,我却从来没有留下过一件。
他端出一只剑匣,灭了灯,将匣子打开。
一柄剑,安静地躺在那儿,光影沉沉,清凉如水,没有一丝刀兵气。骤然有寒气扑面,也只是因为,它令人想起了深秋清晨的湖水,以及寒冬雪月的清光。
我深深地看着它,酒也忘了喝。
我的目光让老友的酒醒了大半,他猛然省起:“这可是我保的镖!”
“知道知道。”我微笑,“不过送到了就不是了吧?”
它送达的地方,是皇宫。
这是地方官员孝敬皇帝的礼物,本身有官府差役护送,又担心像我这种江湖人物,同时雇了人面极广的镖局接这趟差。
皇宫我并不是没有去过,在皇帝生辰之时,我静静躲在暗处,等候最佳的时机。
然而,我屏息等候的结果,是这把剑被赐给了大将军。
无事,大将军府我虽然没有去过,却也不妨走一遭。
于是,在那个清晨,我扮作菜农,挑着一担子的菜,随着厨房当差的进了将军府。自后门进,过角房,经过花园,然后,看到了它。
也看到了她。
不觉已是三年。
八
沈轻侯有三年也没有偷到手的东西,就好比风雨楼有三年也没杀成的人一样,是非常稀奇的事。
这当然不是什么秘密。
玉面蜘蛛已接着笑道: “以沈大哥的身手,要偷商如雪的剑,那还不是易如反掌?沈大哥迟迟不下手,还不是顾忌她有个厉害的爹爹?只要你助我杀了将军,你我都能得偿心愿,何乐而不为?”
“嗯。”
她的脸上掠过喜色:“沈大哥既然同意,那还不快给我解开穴道?”
“不行。”我摇摇头,“我怕你的穴道一解开,第一个死的人就是我。”
“沈大哥说笑了,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先杀了我,然后便说我是风雨楼的杀手,杀手既然已经死了,众人的防备之心自然弱了。大家不再防备,你便有可趁之机。你又在商如雪身上下了毒,即便你失了手,大将军为着女儿,也不敢太难为你。助你杀大将军,还有比这更好的助法吗?这不正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十三夫人脸色真正变了,勉强道:“沈大哥说笑了。既然沈大哥不愿合作,那也罢了。风雨楼有风雨楼的规矩,既是风雨楼要杀的人,不论是三年还是三十年,都不会有人逃得过。我杀了,会有下一个人来。你又何必妨碍我做事?”
“说得很有道理。”我点点头,然后道,“不过,我沈轻侯也有沈轻侯的规矩,既然我沈轻侯看中的人,就断不能让人伤着一根半根寒毛。”我慢慢手出袖中剑,眸子微微冷下来,“要在将军府杀人,先过我这一关吧。”
九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在十三夫人的尸体,以及她屋中藏着的种种毒药。当然,还有解药。其中有一瓶,就是大小姐所服的“腐骨断筋摧心丸”解药。雪白的一小粒。托在掌心,就像托住了一小丸冰雪。
商如雪觉得很眼熟。但那时大夫已诊出她身中剧毒,她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
药丸入口即化,竟然连味道都和毒药一样。
她服下药的时候,我在窗外。
刚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就像我在无数个清晨看到她梳妆时一样。
然而还是有遗憾的,第三枚解药,不能亲手喂进她的嘴里。
我的指尖还沾染着当时柔软的触感,就像这株梅花的花瓣一样。
阳光下,我在给梅花浇水,并剪下最美丽的花枝,送到各房插瓶。
这是个不错的差事,比杀人舒服多了。
然而我不想让风雨楼的杀手活着回去,因为不想谁来打扰她梳妆,她练剑。
不得不说,她的剑法实在是太糟糕了。若是照月剑有灵,想必会为自己被握在她手里而吐血一升。但,我还是喜欢看她握着照月剑的模样。
看着这两样心爱之物在一起,我觉得很好。
若有人来打扰,我便会放下锄头,去拔一拔袖中之剑。
杀人不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喂。”正准备提起水桶走人的我,忽然被喊住,这个声音当然不陌生,我微笑着回头,“早上好,大小姐。”
“你……”她看着我,神情有些恍惚,“你是谁?”
这恍惚的目光,我同样很熟悉,因为常常可以在镜子里看到。
原来应该恭谨的声音忍不住放软,我道:“小的是新来的花匠。小姐有事吩咐小的么?”
“我从前见过你么?”她问,然而自己惜又答,“没有,当然没有。”她叹了口气,“只是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有点眼熟。但这眼熟是因谁,我却想不起来。你别浇水了,陪我说说话吧。”
她的话我难以回答。她是对的。再高明的易容术,也难以改变眼神。
我恐怕永远无法控制自己望向她的眼神。
而她已经拍拍身边的石阶,示意我坐下。
于是我坐下。
梅花开得正好,香气清冷扑鼻,她坐在阶前,目光落在满园叶片已经落尽的草木上:“花匠,你说,这些花,什么时候会开呢?”
“天气暖起来就好了。”我望在她皎白的脸,轻声道。
很快的。
很快会暖起来的。
天气暖起来的时候,你终会发现我确实是你眼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