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总是发呆怎么办》莫十洲

45、再入梦

　　薄雾笼罩在院里，房外长廊上只听得见佣人们走动时风摩擦衣角发出的列列响声。正房门槛上坐着一个人，用绞罗织成的长衫后摆落在了地上。旁边伺候的小厮没有像往常那样及时提点着自家少爷注意礼节，反而伸长脖子皱起眉一脸愁色的张望着屋外，却因雾气太过缥缈遮住了院子外发生的一切，急得喉咙里发出一阵像是风吹过被虫蛀过的木料后发出的嗬嗬声。

　　这倒是引起了门槛上那人的注意。

　　“阿常？”

　　听到自己的名字，站在门前面的小厮这才大梦初醒般握住那人递过来的胳膊：“啊啊……”

　　“别急，慢慢来，你看到人了吗？”那人借着力将阿常拽回屋里，轻拍着小厮的胳膊。见阿常摇头，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不由得瞬间垮了下来。阿常见自家小少爷情绪低落下来，急得他满头大汗慌忙拿手比划着。

　　“我知道，我知道。等盛哥带着消息回来什么都知道了。”话是这么说，这小少爷明显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阿常动了动嘴想要安慰小少爷又知道自己不比常人，他摇了摇小少爷的袖子，拿出往常他引以为傲的手戏儿想要将这还是小孩儿的少爷逗乐，效果却大打折扣。他虽不能言语，心里却是将一早出去探话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宋盛骂得狗血淋头。

　　“少爷！常哥——”被两人心心念念的人顶着满头大汗，喉咙里哼哧哼哧的换着气。还没有看到半点人影，声音却穿过那层层雾气准确无误的送到两个人的耳朵里。门口等着这消息的两人听到喊声急忙起身：小少爷扯着阿常的袖子想让他把自己搀起来，阿常凑过去想把前几天才受了罚的小少爷扶起来，两人拉扯着还是扯到了小少爷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被逼了出来。阿常被小少爷的眼泪吓得慌了神，心疼得捂着胸口围着他直打转，恨不得当场掀开小少爷的衣服看一眼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没事儿，我没事儿。阿常，快去给盛哥倒杯茶润润嗓子。”小少爷扶着一旁的门框，暗搓搓的摁了摁鼓起来的地方：嗯，还好。包扎的纱布没移位。

　　“少爷！少爷！我打听到了。”

　　喊声越来越近，院子里的雾气中隐隐显露出一个人形，一路小跑回来的盛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随手在自己的短衫上蹭掉，一屁股坐在小少爷面前伸出胳膊接过阿常递来的茶杯一口闷了个干净。将茶杯放到一旁的地上，他用自己的袖子扇着风等气儿喘匀了才开口：“二少爷……没走成，和秦家……那位上船之前就……就被咱们和秦家找过去的人拦住了。”

　　阿常弯腰拿起茶杯，心里正嫌弃着宋盛没点眼劲儿：这可是汝窑出的，全府上下只有少爷这儿有一套。听说是前朝皇帝南巡赏给府上老祖宗的，皇帝还在位的那几年里，府上的老祖宗见刚出生的少爷乖巧可爱便把整套送了过来，这粗人怎么就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手放到了地上！却在听完宋盛的话一激灵，差点松了手把茶杯摔倒地上。以往最是稳重温和的人此时也顾不得那些束缚的规矩，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屋，把茶杯放到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又急忙快走出来，对着两人打着手势，手上的动作快出残影：二少爷没走成？？那咱们少爷不就白白挨了老爷的打？！

　　宋盛见他气得脸发紫，也不敢继续坐着休息了连忙站起来顺着阿常的后背，生怕他气晕过去：“常哥，别气过头了啊！你晕了，少爷怎么办？我可干不了一点伺候少爷的细活儿啊。”说完这才想起来去瞧眼站在一旁的主子，却见自家小少爷脸色惨白的可怕。

　　“少爷！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深呼吸，深呼吸！常哥，常哥！！……”

　　这突如其来的骚动没掀起多大的风浪，很快便在这大宅子里沉了下去。

　　宋烟雨再一次从一旁的墙里面钻了出来，低头瞧着躺在拔步床上的小少爷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怎么又来到这个鬼地方了？

　　这个宋鸿到底是谁？

　　他怎么总是像个背后灵附在这个人身上？

　　这次打算让他看些什么？话说回来，上次醒了之后他倒是没有想起来上次梦里发生的一切，但是现在却又能顺理成章的接上，这破地方仿佛知道他记得起来。

　　宋烟雨这一次可以百分百肯定他是在做梦，毕竟就在刚才他还累得像犁了上百亩地的老黄牛瘫在房间的床上。眨眼的功夫，他便出现在这个名叫宋鸿的小少爷身后，看着他被他爹揍得吱哇乱叫。当时的宋烟雨还在庆幸着，还好这次没有直接附身到宋鸿身上，不然白挨了打的就变成他了，瞧瞧，这小少爷下地没到半天就要继续撅着屁股趴回床上。

　　至于宋鸿这顿打？只能说被打的不亏——谁让他协助他那个不成文的二哥离家出走。

　　幸灾乐祸在宋大帅哥身上没能持续多久，他悲催的发现自己只能在宋鸿身边飘着，撑死可以多飘出去半米远。他现在只想揍一顿当时只顾上看热闹的自己，如果当时没有跟着宋鸿在旁边凑热闹多留意一点点，也不至于今天宋鸿走出屋子后，正仰躺在床上待机的自己身上像是绑了根弹力绳措不及防的被甩到站在门口的宋鸿身旁。等他意识到这件事情，他直觉得自己前两天真是白白浪费时间：嘲笑宋鸿有用吗？他听又听不到，看又看不见的……真是，真是正事儿是一点儿都没干！

　　郁闷！憋屈！

　　宋烟雨烦躁的揉乱头发，恶狠狠的拍了下宋鸿的脑袋。虽然没能实打实的拍到他的脑瓜子，但这幼稚的举动还是平复了一丢丢宋烟雨内心的不爽，他瞧着一直往被子里钻的宋鸿心情大好。

　　迷迷糊糊之间，宋鸿觉得有冷风使劲儿吹着他的后脖颈。他想要喊阿常进来给他加床被子，喉咙却干的发痛。正当他又要晕过去时，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脑袋，原本浑浊的脑子被疼的瞬间豁然开朗起来，他将胳膊伸出被子往刚才被砸到的地方摸了摸，什么也没用，甚至摸起来连头发都完好无损。宋鸿悬着心又往床的另一边摸去，自然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才让他放下心来，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朝门外喊：“阿常——阿常——水！水啊！”

　　没一会儿，宋鸿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阿常端着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厮，两人进来后这小厮便直接关上门站在门口。

　　阿常走到宋鸿床前将茶水放到一旁，扶起宋鸿又往他腰后面垫了两个枕头，这才把茶水端起来递给他。待宋鸿用过水之后，他接过空茶杯放到一旁，向宋鸿打手势。

　　或许是宋鸿刚清醒没多久脑子反应迟钝，又或许是阿常正在气头上没有照顾到宋鸿的反应。总之，宋鸿只看得见阿常手势打的飞快，原本便是连蒙带猜的揣测，现下的理解更是一知半解。

　　他歪着脑袋，不解的看向阿常。

　　阿常头一次对自己养大的小少爷感到头疼，他算是体会到老爷嘴里常念叨的：可惜小少爷不是壮大家族的那块料子，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倒是可以准备点金银细软把他送走……算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两人大眼瞪小眼时，原本垂着脑袋呆站在门口的小厮上前几步堵在宋鸿和阿常之间，神情激动的握住宋鸿放在被子上的手：“鸿哥！阿常哥说不清的，我来说！”

　　“……”这一声，彻底吓醒了宋鸿。他用力扯了扯要把被捏红的手从这人手里拉出来，却没能成功。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直逼宋鸿的头顶，每次见到这人都没好事儿发生。他嫌弃的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开口：“别，宋某人担不起秦大少爷这声哥。松手！”

　　就差了半个月，谁爱当你哥谁当。你不是愿意去找我那个瞎了眼的黑心好二哥啊！说好的一切落不到我身上，现如今我成冤大头了？你们该关禁闭的软禁了起来，该没事儿的还在外面晃悠，只有我是实打实的挨了父亲的板子，痛得现在还只能趴着睡觉。

　　阿常借着床幔的阻挡站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他一巴掌拍在这人袖子上，拎起小厮衣服的领子将他与自家傻子少爷离远些，最好是立刻能滚回秦家。

　　这人往前挣扎着捏着宋鸿身前的被子却拉得更紧了：“好宋鸿，你别生我的气，也别生你二哥的气。我俩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抓了回来。你救救你二哥吧，他又被宋叔叔软禁起来了。我是真怕他的身子撑不住……你去求求宋叔叔开开恩……”

　　“秦少爷，是宋某人没那个本事，您另请高明吧。阿常送客！”宋鸿一想到自己为了这人的破事白挨了顿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可以为了他那个不成文的二哥被父亲打板子，怎么说也是血脉亲缘、血浓于水……好吧，反正他二哥小时候也没少替他背黑锅，帮他一下也没什么。但，绝不能因为一个外人让父亲和二哥的关系一再疏远。哪儿怕二哥会因为他今天的行为恨他一辈子……

　　他前几日尝试着管家时才惊觉到现在的宋家已经不比从前，那天他去父亲院里核对账本，他帮父亲翻账本内页的时候不小心掀翻了压着账本一角的砚台。吓得他慌忙擦掉墨汁抬头之际，却看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了白头发……

　　他只能帮一次，也只能有一次。

　　他见阿常拽不动秦少爷，朝着门外喊：“都死哪儿去了？没听到本少爷喊你们吗？！”

　　许久，外面才传来一阵脚步声。宋盛推开门将帕子塞进胸前，与宋鸿和阿常打了声招呼。一声“得罪了”，拦腰扛起秦少爷便出了门。

　　“咱们院儿里留下来了多少人？”宋鸿攥着被子，脸色发白。

　　比划了个“七”，又怕宋鸿伤心便从一旁的柜子上将他喜欢的一对玉葫芦拿给他把玩。阿常想起来那几个一听到月钱晚发几天就溜之大吉的黑心肝、没点良心的白眼狼们，心里止不住的问候起来他们的祖宗，诅咒他们生的儿子是天阉，骂着他们不得好死。平时少爷和老爷对他们不薄，骂着骂着反而红了眼眶，瞧着宋鸿手里攥紧了那对宝贝玉葫芦拿着袖子抹眼角，他只能忍住那声叹息，上前一步揉揉宋鸿的脑袋。

　　“走吧，去见见父亲。”

　　这是宋烟雨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跟着宋鸿出了这间院子，以他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个小少爷不至于会继续帮他那个脑子不大清醒的二哥，难不成真注意不到自己家已经到了辞退下人的地步吗？他隐约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三步一个点头，五步一声招呼。哪儿像现在走了这么远都没遇到几个人，他上次还惊叹过那个设计精巧的莲花湖也因为疏于打理蒙着一股落寞的灰败感。

　　宋烟雨附在宋鸿身边打量着四周，有不少的院子都被锁上贴上了封条。总觉得原本这个地方应该有一棵松树的吧？那边窗户上的小洞上应该镶嵌的珠宝呢？……没等他琢磨完，宋鸿便领着阿常进了宋老爷的院子，他也一并被他和宋鸿之间奇怪的吸引带了进去。

　　“我儿，真到了这个地步。”宋老爷坐在桌子对面，叹着气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爹，是鸿儿实在笨拙。只好开口求爹给鸿儿准备些许……盘缠，先一步去南边之后再做打算。”宋鸿扣着衣服上的缝隙，又小心翼翼的将这小口子抚平，想着回去得寻个会针线活儿的丫鬟帮忙补一下：“要是我能有二哥的一半聪慧，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爹，您把二哥放出来吧。”

　　宋老爷端起茶杯抿了又抿，直至喝到杯底漏出几片舒展开来乌青色又带着梗的大片茶叶。他盯着这几片茶叶沉默着，良久又将杯子放回桌上，朝房间里仅留的两三个下人挥了挥手。房间里只留着父子俩人，宋老爷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辛苦我的鸿儿了，是爹没用……爹没能将你爷爷，我们宋家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家业发展壮大，还让你这么小即将担上这样的罪名……是爹没用啊！爹，爹一定会接你回来的，没了爹还有你二哥，那孩子心地不坏，他只是昏了脑袋走错路了……”

　　宋鸿挂在眼眶上的泪，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宋鸿站起身绕过桌子拿着自己的帕子给宋老爷擦了擦泪，“爹您放心，鸿儿是不聪明。但是鸿儿一定会想尽办法完成您交代的事情。”

　　“爹信你，爹相信鸿儿。我的鸿儿啊，你受苦了。是爹的错啊，是爹看不清局势……但是有你二哥，你二哥聪明，和你爷爷一样是个有本事的。有你二哥在咱们宋家不一定会到那个地步，一定不会的！”

　　宋烟雨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听懂了宋老爷话里话外都是偏向二儿子。在他看来，宋鸿并非这个宋老爷嘴里所说的那么撑不起事情，怎么处处都有股贬低宋鸿抬高那个什么宋二哥的感觉啊？宋鸿都不生气的吗？他一个旁观者都觉得郁闷。他从宋老爷身后的书架前飘到宋鸿面前，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想从这人的表情里瞧出点不服气来，却实在是难以从一双肿得似春桃的眼睛里看到情绪，他连眼珠子在哪儿都险些没找到。宋烟雨撇撇嘴飘得远了些，可千万别把鼻涕蹭到他身上了。

　　宋鸿没在宋老爷院里待上很久，他拿着宋老爷托付给他的钱庄信物思考着自己这边缺少什么东西，去南边的话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定夺。

　　出了宋老爷的院子，阿常神色担忧的看着宋鸿，见他望过来立刻收了这副模样勉强撑出来一个笑容。

　　“好了，常哥。知道你担心我，笑不出来就算了，这样好丑啊。”宋鸿放缓脚步，沿着莲花湖旁的石砖路一蹦一跳的，装了这么久的大人，此时终于扯开个口子可以让他缓上一口气：“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必这么介怀，论能力，我的确不如二哥；论聪慧，我不如大哥。原本爹爹和阿娘也只是想让我做个闲散少爷罢了，哪儿曾想大哥那么早就走了，二哥又是个不服管的，不然去南边这种事情怎么会落到我身上？”

　　“我还是幸运的，有时候我已经想不起大哥的长相了，每天清晨去给他上香，看着那块牌位我有种过了数百年的错觉。所以，常哥。平庸点没什么不好的，振兴家族这种事，至少还有二哥在前面帮我抵挡些。”

　　宋烟雨在旁边跟着宋鸿跳石砖，他听到这话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跳完了这一节石砖路正在整理衣服的宋鸿，这个堪到他肩头的小少爷踏回原来的道路上，端的又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派头。

　　原来如此。宋烟雨被引力拉回宋鸿身边，他歪着脑袋去看宋鸿，这里的每个人生来就有属于自己的使命。所以，他在听到宋老爷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夸赞宋二哥时，心里却是不断的在庆幸着自己不用去承担这份责任吗？

　　真是……真是没一点上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