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94、第九十四章 烧鸡

　　说是很快回来，罗浩就真的一点也没耽误。他堪称迅速地办完了所有该办的事情，也仅仅只用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毕业了，拿了毕业证，拍了毕业照，和朋友们喝了两顿酒，拜访了一众老师，也办理了大宗的邮寄业务。
　　没错，他成为了邮局的大客户。他把一切觉得有用的东西都寄走了，就像个过冬的松鼠似的，渐渐掏空了一棵橡树。
　　刚开始往外运东西的时候，他还会有想要躲着点罗珺的念头，他不知道倘若要是被她问起的话，自己要怎么解释。但事实上，他在家的这几天，一直就没能见到她的面。
　　又或许是他们的时间刚好岔开。谁知道呢。
　　他把自己卧室的门掩上，恢复成他没回来时的样子。把家里那扇绿色防盗门的钥匙从钥匙环上拆下来，放在鞋柜上那个空了的鱼缸里。他站在门口，脚边是那个跟着他天南海北到处跑的黑色背包，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举在眼前看了半天，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它揣回了自己兜里。她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这是不用多废话的事情。
　　再见啦。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住了二十年的房子。然后关门，把背包背上，脚步不停地下楼。
　　遇到了相熟的叔叔大爷，他就停下来打招呼，说说天气，聊聊远方的玉米和水稻，告诉他们自己终于毕业了，现在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
　　“支教？那个地方的话，你是去支教吧！”大爷的话里有一种看透一切的笃定，“好小伙子，有志气！就该去咱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去看看！”被拍着肩膀的罗浩就笑着点头。
　　寒暄到叔叔大爷们被叫回家吃饭，他得以解脱。刚往前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刻意按捺、但是没能成功的大嗓门——“……瞧瞧你这觉悟，活了这么些年感情还不如人家小罗呢！先立业后成家懂不懂啊！”
　　这是个不用联系上下文语境，也能猜出来背后隐喻的话。罗浩甩了甩脑袋。
　　先立业后成家？倒也没错。

　　车票在下午，每天就只有这一趟。罗浩看了看表，还早，就想找个地方去坐会儿。他可不想在候车室里挤着捱时间。但是，要去哪儿呢？他没什么头绪。好在行李能寄走的都寄走了，他就背着一个包，也不累赘，于是就随兴所至地往前乱走。
　　今天或许是个什么假日，街上的小孩子是超出了他意料的多，甚至可以说，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小孩子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被只到膝盖高的小朋友们挨挨挤挤地围着，说不好这究竟是来到了天堂还是地狱。
　　他顺着人流走，发现在前方的一个红白牌子前，交通格外拥堵，他想要绕过去避让，但是发现他已经身处风暴的中心。抬头看看，肯——德——基——
　　那是什么东西？
　　“刚开业！土豆泥打折，买一送一！”
　　土豆泥？醋溜土豆丝不好吃吗，为什么要吃土豆泥？又不是没长牙的小宝宝。他想要跑，人群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的身体现在根本不听他的指挥，他只能随着人流往前走。
　　直到在那扇玻璃门前停下。
　　透过玻璃门，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在里面正举着两个牛皮纸袋子大吼大叫，高兴得溢于言表。
　　赵婕。
　　没想好要不要跟她打招呼的罗浩转过了头，但他身高出众，即便努力想让自己变得不起眼，可被一块阴影兜头罩下来的时候，人们还是能够很轻易地发现周围的世界有了哪些变化。就比如，“罗浩！”
　　她更高兴了。
　　罗浩抬手要笑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娇小身材却蕴藏巨大能量的赵婕带着他突破重围，他们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时间真快哈是吧，”赵婕的胳膊肘捅捅罗浩，“上次见你还是穿着大棉袄的时候呢，就一晃眼的功夫！今天天儿真好，赶得这几步都给我跑热了。”她扯了扯领口。
　　“春天嘛。”罗浩的两条长腿交叠着伸出去。
　　“你们这是都在这儿干什么呢？这人也未免有点太多了。”
　　“哎哟，这你没听说过？哦，是了，你在巴安呆着呢，那就不奇怪了。美国人弄的玩意儿，前一阵一直在报纸上打广告，卖炸鸡的。我妹之前吃过一回，简直是太爱吃了，跟上了瘾似的，”赵婕说着就递过来一袋，“我今天跑得快，多抢了一点，哎，说到这个，给，你拿回去尝尝！”
　　罗浩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这你好不容易抢过来的……”
　　“哎呀没事儿，”赵婕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就往他怀里塞，“你拿着尝个稀罕，我们这都吃过一回了！”
　　“不用不用，”罗浩示意她看自己身后的背包，“我拿着不方便，一会儿还得走呢。”
　　“走？走哪儿去？”赵婕先是疑惑，然后左右看看，恍然大悟，“火车站？去火车站是得走这条道。我说呢。那是不方便。”
　　“……还去巴安？哎我听说你们毕业典礼都开完了啊，哦哟那叫一个壮观，还放和平鸽来着是吧？你延毕了？不能吧！怎么还要过去啊？”
　　“啊。”罗浩发现椅子腿那里，有一队蚂蚁正在浩浩荡荡的搬运什么东西，“我过去，嗯……工作。”
　　“工作？”赵婕有点诧异，“去支教？哇——”
　　罗浩看她这个反应，一乐，“没想到？”
　　赵婕挠了挠下巴，看着他，“也不是没想到……就是感觉，啊，也确实是没想到……哎呀你一个研究生，而且还是这么好一学校毕业的，上哪儿都能找到个很好的工作吧，过去支教？多那个呀……我是真没想到。”
　　“——但确实也是，‘支教’，哦呦，确实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哈哈哈。”
　　“‘我能干出来的事儿’？”
　　“对啊，”赵婕跟他挤眉弄眼，“就，那种舍己为人，普度众生……哈哈哈哈哈哈哈。”
　　“瞧你说的。”
　　罗浩跟着她一起笑了。

　　最后那袋子“出了名的好吃”的炸鸡到底还是给他装上了，也跟他约好在秋天的时候过去旅游。
　　乘务员还是老面孔，他都快记住他们所有人的长相了。罗浩收回视线。他靠在窗户边上，脑袋随着火车的起伏而颠簸。不是春运的时间，这趟车上的人不多，他可观察的对象减少，就更觉得无聊。
　　时间怎么能跟个泡泡糖似的被拉得那么长呢？
　　不小心挤到了放在角落的背包，背包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他觉得奇怪，看了那个布料柔软的黑色东西一眼，然后才想起来是放进去了一个牛皮纸袋的缘故。
　　牛皮纸袋。肯德基。他把背包抱在自己腿上，把拉链拉开了一点。
　　鼻子自动把牛皮纸袋的酸味过滤掉，扑面而来的则是像牛奶一样的甜香。原来这就是美国的炸鸡吗？他从没有吃过这样东西，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形容这一刻的嗅觉。他没看过里面的样子，也没有要打开的想法，左右小孩也是没见过的，他也不害怕在那人面前跟个土老帽似的露怯。他小心翼翼地给纸袋子调整了一个稳妥的位置，然后把拉链慢慢合上。
　　他看着飞速倒退的树，在心里勾画炸鸡的样子。炸鸡，炸鸡，顾名思义，那就是用油炸过的鸡。这做法可不多见。好吧，起码对他来讲是这样的。他总是心疼炸过东西后剩下来的油，扔了可惜，不扔又别扭，于是总也不做这样耗油的东西。而鸡对他来说就熟悉一点，不论是煮汤还是炖菜都很百搭，价钱也比猪油牛肉便宜，于是冰箱里就常备着。
　　可要说起来，他吃过最好吃的鸡，还得是小时候跟爸妈一起去青岛旅游时，在火车站买的那只道口烧鸡。在他模糊的记忆里，那鸡不算很大，比现在常见到的鸡要小上一圈，一只只油汪汪光亮亮的，把荷叶都浸成了透明的琥珀色。它们被整齐地排列在一个白色的盒子里，盒子挂在穿着白围裙的小伙子的脖子上。
　　“道口烧鸡！香喷喷热乎乎的道口烧鸡！”他还记得那人是这样喊的。
　　听见了这一声，原本坐在妈妈怀里的他就再也坐不住了，他趴在窗户上，眼珠子错也不错地对着那些鸡，哈喇子差点顺着窗玻璃流下来。
　　“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妈妈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然后看看爸爸，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笑容，爸爸就背着手出了车厢。没一会儿，他就在那个白围裙旁边见到了他的爸爸，他好激动，只恨不得也跟一起着冲出去，他胡乱扑腾着想要离它们更近一点，鼻子都被窗户压扁了。
　　他喊，“爸爸，第三个，要第三个鸡！那个最大！”他的爸爸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应该是听到了的，他想他的声音一定不小，因为半个车厢的人都笑了。
　　鸡，这是他能想到关于鸡的最棒的故事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背包。但是现在，或许故事还会有新的发展。

　　怎么这车走得这样慢呢。
　　他简直要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