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的地方》二尘不染

2、雨

　　林墨是自然醒的。
　　外面阳光明媚，林墨下意识用手挡了挡眼睛，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夏日的早晨也透着一股燥热的气息。林墨揉了揉鸟窝似的头发，不紧不慢地下了床。
　　刚出房门，就看见苏逸从房间出来。
　　“早啊，你也刚起啊。”林墨没想到看着就一本正经的人也会起这么晚。
　　苏逸仍然只是扫了一眼，然后走到门口边穿鞋边淡淡开口：“不是，我准备出门了”他顿了顿，“我不可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林墨的笑容顿时僵住。
　　【怎么感觉我被内涵了】
　　“啊哈哈…”林墨只能摸着头尬笑，但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如五雷轰顶，给他幼小的心灵重重一击。
　　“还有，你裤子穿反了。”“嘭”地一声，苏逸出门了，留下林墨一人慌乱地检查裤子。
　　果然穿反了…林墨现在恨不得削尖脑袋找个地缝钻进去。
　　【靠，我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室友】
　　离假期结束还有五天，林墨可以有时间好好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以及…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室友。正筹划着这五天该怎么过的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砸门声。
　　“墨哥—墨哥—”是沈浩。
　　门哐哐响个不停，吵得林墨头疼，不得不离开柔软的沙发，带着点怨气地开了门，“他妈的，你大清…大中午的搞那么大声干嘛？”
　　沈浩像是没看到林墨幽怨的眼神，自顾自兴奋地说：“墨哥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林墨这才看到他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高挑，单眼皮下三角，典型的厌世眼，嘴角下撇，五官精致，像是对这个世界都充满厌恶和仇视，以自我为尊。
　　“老言？”
　　白慕言微挑眉，带着些轻蔑地说道：“呦，你还真来了，你不是说打死都不来B市吗？”
　　白慕言和林墨是初中同学，但是他们之间的回忆实在算不上美好，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沈浩还很神气地说:“他说是你初中同学，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林墨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给我带了个祖宗啊。”
　　“不欢迎？”白慕言双手插兜，摆出一副失落的样子。
　　“哪敢不欢迎你啊，你的拳头我可不敢恭维，是吧白校霸。”
　　“白校霸”三个字让沈浩一惊:“等等等等，他是你说的那个白慕言？！”
　　“你说呢？”林墨白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沈浩。
　　沈浩立马退避三舍，像躲瘟疫一样躲开白慕言。
　　白慕言倒是无所谓:“什么校霸，别给我整这些个尴尬的称呼，还有……你朋友怎么这么怕我？”
　　“没事，他脑瘫，晚期，发病了估计。”林墨扒开沈浩紧紧抓住他胳膊的手，故作惋惜地说。
　　沈浩:“？？？”
　　“算了，不说这些，我也刚来这，找不到几个认识的人，一起走走？”
　　“你认路？”
　　“不认啊，不是有你那个脑瘫朋友吗？”
　　“？我特么不是脑瘫！”
　　“知道了脑瘫，快走吧脑瘫。”
　　…………

　　“累死哥了。”林墨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梯，每一脚都像在踩棉花。
　　本来只是想熟悉一下环境，谁曾想一开始碰到白慕言就会弹开的沈浩后来就像十几年不见的朋友，两人倒是玩嗨了，却把林墨折腾得累死累活。
　　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口有两双鞋，看起来苏逸已经回来了。
　　但是屋里没开灯。
　　林墨打开光线较暗的暖光灯，却发现苏逸抱着臂仰头闭眼靠在沙发上。暖光灯下，苏逸的五官似乎柔和了不少，不得不说，无论是长相或身材，苏逸都足以和明星媲美。
　　林墨看着这美好的场景出神了几秒才轻声开口:“你不睡吗？”
　　“不困。”语气依旧淡淡的。
　　林墨从出门到现在，喉咙已经渴的快冒烟了，快步走到茶几旁，抓起一杯水就想往嘴里灌。但在手指触碰到杯子的一瞬间，就被烫的龇牙咧嘴。
　　“刚烧的。”
　　林墨一边甩着手指一边抱怨:“你不早说？”
　　“你没问。”
　　“……”
　　林墨干脆也坐在沙发上等水放凉。苏逸一直没有睁眼，林墨也没心思搭话，学着苏逸的样子靠在沙发上，只是没有闭眼，而是望着天花板发呆。
　　沉默了几分钟，奇怪的是，林墨没有感到尴尬和不适，而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只有这时候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大脑放空，只感觉周围很静谧，像是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苏逸，”良久，林墨突然开口，“你会想家吗？”
　　“嗯？”苏逸微睁眼，思绪却好像飘得很远，“怎么这么问？”
　　“一个人在外面合租，不会想家吗？”
　　“家么？”苏逸的眼神像是在穿透天花板看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得无法触碰，“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你…经常一个人在外？”
　　“嗯，他们忙。”
　　林墨收回目光，脑子里回忆起以前的时光:“你和沈浩很像，但我…好像是第一次离开他们那么久，以前，都是我妈替我打理好一切，现在才发现，好像离了他们，我什么也不会。”
　　沉默。
　　“这里很热闹，但是这些热闹好像不属于我。”林墨突然直起身，眼神由犹豫变得坚定和严肃，“所以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苏逸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搞得莫名其妙:“什…什么？”
　　“以后…”林墨的神情越发深沉甚至有些深情和悲悯，“洗衣做饭家务就通通交给你了！”
　　林墨的眼睛闪着光，露出一口大白牙，苏逸则是一脸黑线。
　　“滚。”
　　林墨不依不饶的跟在已经走向房间的苏逸:“不是不是，你人这么好，就这一点点小忙…家务可以轮流，做饭我是真不会啊，求你了苏逸大帅哥…”
　　回应林墨的只有重重的关门声。
　　“切，小气。”
　　林墨关了暖光灯，今晚的月亮没有昨晚的亮，但是仍然让房间带上梦幻的色彩。虽说想逗苏逸是真的，但离家的焦虑也是他上车之后就开始有了，虽然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苏逸面前倾吐，或许是他太安静了，正好满足了林墨想要诉说的欲望吧。况且，这个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相处，只是…有些孤独？回房间前，林墨敲了几下苏逸的门喊道:“你可别再emo了，我可不想半夜上厕所看见个人坐在沙发上，我要认成鬼了可一拳就挥过去了——”
　　里面没人应声，但林墨知道他听到了。
　　苏逸静静躺在床上，手臂覆在眼睛上，挡住刺眼的灯光，轻笑。
　　【多管闲事】

　　夜色渐浓，路上只剩下稀疏的路灯和寥寥的行人，暖黄色的路灯下，白慕言的影子忽长忽短。这一带冷清得仿佛与整个城市脱节。
　　白慕言盖上帽子，双手插兜。慢慢走向那个他不太希望的方向。
　　到家门口时，门是开的，里面传来窸窣的谈话声。
　　白慕言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单眼皮，下三白，向下的嘴角。男人除了成熟的气质不同，和白慕言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白慕言冷了脸，不仅是看到男人，还有男人身边的女人。
　　女人身着白色连衣裙，眼角下垂，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上几道细纹，却不影响她的美丽。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和她有着七分相似的小男孩，水汪汪的眼睛，像一只眼睛湿漉的小狗，皮肤白皙得有些病态，稚气未退的脸上有些婴儿肥，双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让人看了都怜惜。
　　但那在白慕言眼里却是极度的恶心与厌恶。
　　“你来干什么？”白慕言的语气冰冷，仿佛面前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仇人。
　　“小言，”男人皱紧了眉，好像在思索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我们来是想让小水和你一起住，你知道的，他也要上初中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
　　“不要。”白慕言打断了男人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你聋了吗？”
　　“小言，”男人的目光变得凌厉，“三年了，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懂事？”白慕言冷笑了几声，“三年前我也是很懂事的，但是当你把这个女人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完全失望了。三年，何止三年，我活的这十几年来，你有管过我吗？你气走了妈妈还不够吗？”
　　男人的情绪渐渐无法控制:“这么多年你都没学会礼貌吗？你陈阿姨在背后关心你，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就是这种态度？”
　　“陈阿姨，你也知道是阿姨啊，怎么不逼着我叫她妈了呢？”白慕言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情绪激动，多年来积压的愤怒好像在顷刻间爆发，“我为什么要尊重她？她就是个小三！”
　　“啪”清脆的声音在诺大的客厅里回荡，江水吓得往母亲身后缩了缩，陈晓也连忙拉住白天宇的手一脸心疼:“别这样，别打孩子。”
　　白天宇右手在颤抖，两眼发红，怒火中烧，眼神里堆满了愤怒。
　　口腔里传来血腥味，白慕言用舌头顶了顶被打肿的腮帮，眼神扫过面前的三个人，自嘲似的笑笑，摔门而出。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夏天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的。雨水丝丝冰凉。渗入皮肤，倒是让白慕言冷静了不少。
　　出门没有带伞，白慕言也没有把帽子盖上，而是仰起头，任由雨水砸在脸上，在微凉的风中，思绪渐渐拉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候，他的爸妈还没有离婚，一家三口很幸福。
　　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平静，团圆，只要三个人待在一起，他就是幸福的。
　　记不清是哪天了，只记得当时的他很高兴，因为在他眼里摆脱了小学，就证明他是个大人，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
　　可是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爸爸，只有妈妈的房间传来细微的抽泣声。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妈妈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他其实察觉得到，最近的爸爸妈妈很反常，可是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爸爸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妈妈也越来越不开心了。
　　他们开始疏远，吵架，闹得不可开交，即使家里的钱多了，爸爸的工作有了起色，白慕言也并不觉得快乐。
　　他想要的只有爱。
　　也是雨天，白慕言没有带伞，他冒着雨淋回家，头发往下滴着水，衣服半边已经湿透了，唇色发紫，冷得直发抖。
　　不等他开门，里面传来吵闹声，妈妈匆匆地开门出来，后面拖着行李箱，她的发丝扫过白慕言沾着雨水的脸颊，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那天之后，他就没有见过妈妈。
　　他知道他们离婚了。但他不知道原因，也从来不敢询问。
　　直到没多久之后，爸爸带回来一个女人。
　　他让他喊她妈妈。
　　女人很亲切，眉眼温柔，可是白慕言却像被电击般，他的脑子里只闪过了一个词——小三。
　　他可以理解爸爸工作忙忽略妈妈，可以理解他们不顾自己的感受离婚，可是他没法接受，没法接受离婚不久白天宇就找了新欢，仿佛他和妈妈那几年的感情都是逢场作戏，没法接受他对女人展现出对妈妈没有的温柔，他更无法接受，自己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弟弟”。
　　他恨他，恨白天宇，恨那个女人，也恨江水，他们打乱了他原本平淡幸福的生活，他开始反抗白天宇，开始旷课打架，抽烟喝酒，他喜欢看白天宇气急败坏却拿他没办法的样子，那种报复性的快感，让他兴奋，致使他初中三年都一直做着小混混。
　　然后……就浑浑噩噩过完了初中。他原想着，高中可以远离他们，可以在B市独居。可是白天宇却似乎总是妨碍自己。
　　对于江水，他没有多少感觉。他只知道白天宇和陈晓很宠他，他也不在乎，他不稀罕他们的爱，也不嫉妒江水，对他的恨意也像是对白天宇恨意的附属。他只是想和白天宇对着干，只是想看他吃瘪。
　　白慕言长舒了一口气，思绪回到当下。
　　雨似乎停了。
　　他睁眼，却没有看见空洞的夜空，黑幕被一小片蓝色遮掩，雨水噼啪的声音依旧清晰，他下意识转头，却看见了江水。
　　江水身高不到白慕言胸口，举着伞显得有些吃力，费劲地垫着脚，因为雨伞前倾，肩膀被打湿了一小片。
　　见白慕言转头，他似乎有点紧张，身体不自然地后退了一点，举着伞的手却没有动。
　　“你干什么。”白慕言原想用质问的口吻，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让他的语气软了不少。
　　“我……妈妈他们……回去了，下雨……我怕你……”江水低着头，像被训斥的小孩，说话支支吾吾，可能意识到自己语言的紊乱，他涨红了脸，没再说下去。
　　白慕言皱眉:“你不会说话吗？”
　　江水咬紧唇，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对不起……”
　　无奈，白慕言从江水手里拿过伞，“没出息，没做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江水还是低着头。
　　在某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个浑身湿漉漉，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男孩。
　　白慕言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狠话。
　　“跟上。”
　　空气弥漫着雨水冲刷出的尘土的气味，被水汽晕染的路灯朦胧，一大一小的影子也被模糊了边界。
　　白慕言或许不会想到，如今这个乖乖跟在他身后的男孩，改变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