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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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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明盛十二年的暮冬。
听祖母说,那日半夜时分,府中人谁也没料到阿娘起夜时突然临盆。女婢和姑姑乱作一团,搀着脸色苍白的阿娘踉踉跄跄回房。阿父匆忙嘱咐了阿兄,挑着油灯在街道里穿梭,挨家挨户寻着晓接生的产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找到了。父亲领着来福姑姑冲进阿娘的房间,又快步走出。府中霎时肃静,只剩下婢女进进出出时换水时的瓷器碰撞声。
阿娘生我的时候足足疼了好几个时辰,阿爹阿兄在门前踌躇,一等便是等到了次日清晨。阿娘是难产,也是早产,来福姑姑忙里忙外,费了好大劲才把我保了下来。
可偏偏我的出生,也带来了阿娘去世的噩耗。
来福姑姑把我抱出来,时值纷纷扬扬的大雪,寒风刺骨,吹作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都看不见。
瘦骨嶙峋的我蜷缩在襁褓中,却只是安稳地笑着,似沉浸在一个香甜的梦。
阿爹抱着我的手微微颤抖,
“上天一定要保佑这个孩子啊,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于是便唤我作阮离。离,既是因为阿娘,亦是希望我远离病痛,健康地长大。
应是上天听到了祈愿,往后十四年来,我过得平淡,却有滋味。
出身不赫,却也平稳。阿父是朝廷的从四品文官,事业有成,阿兄是新晋武将,蒸蒸日上。祖母年过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边操持着一大家子,边给我琢磨着不重样的糕点。特别是桃酥饼,我是真真馋着的。
只是突然一天,祖母没给我做桃酥饼,领着我去了学塾。
嘱咐着我“阿离要乖乖的。”。
我迷迷糊糊上了学。
夫子讲的很有趣,像说书的一样。那些诗词歌赋,于我而言倒也不无聊。只是同学不与我说话,我揣测是还未相熟。
直到他们三两聚成一团,谈着天,不经意说出口的一句
“丧门星。”
我没吭声。
一直到散学后,也没说一句话。
祖母来接我时带了欠下的桃酥饼,我沉默地啃着。不知怎的,今日这味道不如从前的甜。
越啃,越不是滋味。
我紧紧抱着祖母,不由分说地质问她
“阿离真的是丧门星吗?”
她一怔,俯下身来,与我平视。看着我盈满泪水的双眼,不语,只是把我拥入她温暖的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们阿离是天赐的孩子。”
“福气还在后头呢。”
“祖母,今日我还要去学塾吗?”
“天气尚好,祖母带阿离去趟寺庙,见见观音娘娘。”
天未明,雾蒙蒙的一大片。山路上行人稀少,隐隐约约,能望见那座匿于林深之处的寺庙。
红墙不妖艳,绿瓦不刺眼。闻泉水之声,不见泉水之径。
我牵着祖母的手,怯生生踏了进去,里面的僧人带着我们绕了几个里屋,才见上观音娘娘。
我接过祖母递来的香,好奇打量。微红的火光上漫着一股淡淡的烟,有些发白,闻了闻,是一股淡淡的檀香,令人不自觉安下心来。
三拜,请愿,插香。
我问祖母请了什么愿,她只笑了笑,却不和我说。
完毕,欲要离去,僧人却叫住祖母道:
“施主请留步,今日有幸,清殷师太也在此处。瞧见施主虔诚祈愿,又是清晨到来,特愿与施主见上一面,叙上一叙。”
紧接着,一位素衣慈面的婆婆缓缓走来。像与这寺庙融为一体,一点不突兀。
“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阿弥陀佛,清殷师太。今日前来,是为了我这小女娃。”
师太慈爱地盯着我的脸,又唤我把手递过去,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瞧了几遍。表情并没有极大的变化,略微蹙眉。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失了兴致,跑去门外捉蜻蜓。
“阿离,我们回家了!”直到听见祖母喊着我,才急忙跑回去。
清殷师太亲自送我们出了寺庙。
我耐不住好奇:
“祖母,师太说了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祖母望着我通红的脸颊,擦了擦我鬓角冒出的细汗,轻声答:
“说我们阿离以后会过的很好很好。”
“会和祖母一直在一起吗?”
“傻瓜,祖母不可能一世都陪着你啊。”
“那阿离便过的不好。”
细微的光线穿过堆叠的枝叶洒下,能清楚看见脚底石板的纹路。我转头回望那座红墙绿瓦堆砌而成的寺庙,才发现原来庙门前挂了个金黄的牌匾。
“缘起缘散”
灿阳倾泻,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