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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 她说分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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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零年十二月。
寒冬悄然降临,北京下起飘絮的大雪。
电影《暗湖》的票房在影视寒冬时期也取得了很可观的成绩,易清光自电影宣发工作做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
原因之一是,绯闻事件爆出之后,易清光选择暂停一切营业活动。
原因之二是,在电影第三版预告片释出的那天早上,他在车上回复完温冷丘的消息,就接到了一通电话,乱了他的节奏。
他听易雩风的秘书说:“易总在公司突然心绞痛,已经送到医院,现在需要做手术。”
那个瞬间,易清光只觉得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向他袭来,逐渐再次吞没他眸中的光亮。
从四年前开始,他就开始听不得“突然”“医院”这样的字眼。
那天晚上,他守在手术室前坐了很久,父亲在里面正做着心脏搭桥手术。
易雩风的冠心病是这两年才得上的病,平时都是靠吃药维持,但这次却发作得异常严重。
术前医生告知他手术的风险和需要用到的一系列医用器材时,易清光虽然面色如常,内心却不由得紧张,他签署手术责任书的时候清楚感觉到手腕有一刹那的抖动。
手术灯亮起,他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仿佛被一层易碎的玻璃隔开。隔出一种可怕的平静来。
他只是坐在那里,却似乎能感觉到他纷乱的胡茬在长出。
时间或许是静止了,他想。
抬眼一看,医院走廊刺眼的红色电子表显示着时间。
凌晨两点父亲终于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易清光想要跟上去,被医生拦下。
医生说易雩风需要住进ICU病房观察情况。
易清光听到医生的嘱咐之后,原本早就该来的紧绷感才迟到似的,一瞬间在他心里断开,胀红了他的眼眶。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跳动的声音。
记起母亲肺癌确诊的那天他似乎也是这样,感觉像是等待着上天的审判,等待着一个可以发生的幸运。
他从那时就明白,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易清光恨透了那种感觉。
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形再次上演,易清光这次终于舒出一口气。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还好一切都还是可控的。
那口松出去的气带走了他所强撑的精神,现在他溺在脱力的心有余悸中,只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拨通了她的电话。
最为脆弱的时候,他总想从她那里找到一些归属感。
一如母亲去世的时候一样。
电话接通,他无话可说,只想听听她的声音,他问:“小丘,你醒了吗?”
“怎么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太开心。
“没,我只是确认一下,你还好吗?”易清光感觉到喉咙发紧,每说出一个字都在干耗力气。
他可能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他想。各种层面来说。
“我不太好。”她毫不遮掩地说。
“抱歉。”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抱歉,可能是因为她不好的心情,也可能是打扰到她睡觉。
那边的声音停顿,“我好想你。”这句话在不经意间讲出,易清光很少没有经过思考就开口,这次例外。
“怎么了?”她又重复追问一遍,好像是注意到了易清光的不同寻常之处。
他故作轻松,扯扯嘴角发出一句气声,说:“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莫名其妙。”她小声嘟囔,易清光想起她以往生起床气的样子,心里某块陷落似的,塌软一片。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她说。
易清光根本不知道怎么挽留她再陪自己待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就已经挂断。
易雩风做完手术的第二天,易清光睁眼到了天明,手机早就因为耗尽电量而关机。
等到他在医院隔着ICU看过父亲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许君和易生已经去学校,家里没什么动静。
易清光进淋浴室冲了个澡,同时给手机充上了电。
从浴室走出来,易清光擦着头发把手机打开,一开机他的手机就被工作室的员工轰炸。
微信消息直冲上百条。
今早光是小盒就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他觉得有要紧事,给他回拨过去。
“老板——微博热搜!!我们已经把热度给降下来了,但是这次营销还暂时不清楚是哪家的手笔,你看接下来怎么处理?”电话一接,易清光就听到小盒的声音快要冲破天际。
随后,易清光打开小盒发送过来的截图,眉头一皱。
“按你们以前的处理方式来就好。”他冷淡地回了一句,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烦躁。
随后他挂断了电话。
随手翻了几个消息,他就把手机扔在一边,并没有发生什么脱离他实际掌控的事情,只是多了点麻烦的小把戏。
易清光只对这种不正当的宣传方式感到厌烦,却也无奈。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之前某个下午,温冷丘和易清光讲起《娱乐至死》这本书。
“每个媒体人的入门书。”她指着手中的书,“一切公共话语权都不再富有理性和逻辑性,一切都是为了娱乐而服务。”她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越仔细分析这书中的内容,越觉得现实讽刺。
“你学媒体的理由是什么?”他问她。
“我在没转学之前,学的是法律。”温冷丘回忆道,“但第一学年结束以后,我的导师告诉我,虽然我成绩还不错,但她说某种程度上我并不适合学法律。”
“怎么说?”
“她说我主观意识太强,心地太软,而且又是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读法学会很辛苦。”温冷丘耸肩,笑着,“那一年学法其实是为了后面我要转学而铺路,你知道的,为了去读荷兰更好的大学。不过听了导师的一些建议后,我就重新思考了一下。”
“然后呢?”易清光很认真地听她说,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一片清亮。
“一开始只是觉得我适合做这种什么都要学而且需要创造性的学科,之后觉得是发现,新媒体时代,媒体媒介的改变的确能对很多人产生影响,而且在社会中十分具有话语权。当然,我不是觉得我一定能成为业界大拿掌握行业命脉,只是想体验一下业内人士的工作如何,是不是和我想的那样.......矛盾。”
“矛盾?”易清光对她话里的此处抱有疑问点。
“这个另有故事,等以后再说。”温冷丘故作神秘的说。
可他还没等到她说出那个故事,就已经回国了。
“对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突然靠自己很近,易清光记得她的眼睛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媚劲儿。
“什么?”易清光看着越来越近的温冷丘,她身上身体乳的香甜味道也越来越清晰,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因为你。”她回答,飞速在易清光唇上留下一吻。“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照片。”
......
回忆起那时的感觉,易清光才感觉卸下疲惫。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缠身的事情已经有两天没有跟温冷丘联系,他从床上重新坐起,打开手机,找到她的对话框。
但是屏幕停留在她的聊天信息那里,刚舒缓下来的心情却再次被吊起。
她只给自己突兀地留下一条消息。
她说:“我们分手吧。”
易清光愣在原地,身体僵硬如造雷击。
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她说的是分手两个字。
分手?
原因呢?
他头一次露出慌乱,心跳不受控地加速,他开始飞快地打字追问她理由。
以往的理智和游刃有余全都抛掷脑后,只剩急切。
但对面情理之中没有回复。
眼下她好像真的从自己世界里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在心里列出了一系列温冷丘要和自己分手的原因:异地恋,疫情相见难,绯闻,还有近几天没有联系。
他接受温冷丘跟自己生气的点,却无法接受她关于原因一字不提就要分手。
他甚至早就为每一条他们之间的问题都做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让她顺利回国。
他半月前刚托朋友帮他买到了一张从阿姆斯特丹飞上海的机票,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易清光只觉得每日过得煎熬,等待她的消息时,他变成了沙漠里浑身长满刺的仙人掌,时常蚂蚁爬过体肤,却无处瘙痒。
又过了五天,父亲脱离危险,易清光每天在医院陪床,也每天都在尝试着和温冷丘联系,但都无果。
终于,他没忍住,联系了湛浮梦。
他请她帮忙,把购票的事告诉温冷丘,并且对她说机票是湛浮梦托关系买到的。
那一天,他在医院显得心不在焉,是他从来都没有的状态。
直到他收到湛浮梦那条“机票搞定”的消息,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他那时正坐在父亲病床前,抬起头和易雩风相视无言。
直到易雩风提出要喝水,才打破父子二人之间诡异的宁静。
“小光,有空就回家休息一下吧。”易雩风看着儿子这几天憔悴的脸色,于心不忍。
“爸,我没事。”易清光说。
“你总待在医院里,还耽误你的事情,而且这些年你总待在医院,会闷的。”易雩风就着易清光递过来的水杯用吸管小口啜饮。
易清光只重复说了句:“没事。”,眼神坚硬地与易雩风此刻如出一辙。
见儿子这样,易雩风也不再劝,只叹了口气,饶有心事地问:“小光,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易清光放水杯的动作明显一愣,说:“没有。”
“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易雩风看着儿子倔强的脸,心想这儿子随妈不是没点道理。“我知道你因为你妈妈的事情,你还不能完全接受,但是......”
突然提起许之倩,易清光近乎本能地开口打断了易雩风的话头:“我知道您要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但你咳咳.....”易雩风想坐起身来,但扯到了刀口。
易清光见状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让易雩风靠在上面。
“你不知道你妈的想法。”易雩风接着说,“她把这件事瞒着你弟弟妹妹是因为他们年纪还小,不能理解生死大事,但她为什么要跟你商量你想过没有?”
易清光皱着眉头,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
“她是想帮你度过你心里那道坎。”易雩风声音异常低沉,眼神里也有不常流露出的哀伤。
这话其实就是在向易清光内心最深处踩,直通他心底里的那个潘多拉魔盒。
“你小时候被迫面对那种场面有我们做家长的责任,可这不是他人能决定的。生死这种事,我以为,每个人都有权做出他们自己的决定,不是吗?”易雩风眼睛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地继续说。
“是。”易清光不知道废了多大力气才挤出这句。
“你妈做出这个决定,也未必都是不好的。我们啊,缺少太多死亡教育。人有生有死,本就应该一视同仁,怎么死亡就理所应当地成了忌讳的那一方。你看,你妈和......和你外婆,她们年轻的时候,都是那么意气风发,有志气的人,老了老了,却生了这么重的病.....把她们都困住了,这对她们很残忍。我不舍得看你妈那个样子,比起我一定要她挨着病痛失去自由和活着的质量陪在我身边,我宁愿尊重她的想法。”易雩风脑海里浮现起妻子的脸,不由得泪湿了眼眶。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纵容你妈这么做。可我没有办法,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舍不得....”他语气越来越低,声音逐渐发颤,近乎哽咽。
易清光只觉得喉咙处被塞住了棉花,哽得生涩。他看着父亲原本应该锐利严肃的脸上,此刻却被泪水侵蚀,好似朝夕之间招惹满头白雪,唯有愁容一片。
“爸......”易清光张口,却不知怎么说。
“小光,不管过去经历过什么,不要太揪着不放。当然,这也不是光靠说就能做到的,你要是还忘不了,我可以帮你找心理医生。有时候,还是要依靠专业的人。”易雩风叹了口气,把情绪极力隐藏,红着眼睛看向儿子试图宽慰,却只觉得语言苍白。
“嗯,好。”易清光应着。
“好了,你回去休息休息吧,顺带回去看看易生和许君,他俩昨天待在这挺晚,许君有点感冒,易生也被传染了,疫情期间让他们多注意点。”门口响起了叩门声,随后进来了一个男性护工,易雩风见状,把儿子赶回去休息。
易清光这回没说什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家了。
回家前他照例尝试着给温冷丘打电话,却依旧是无人接通。
在等到她的回复之前,小盒率先联系上了他:“老板,之前你父亲做手术那天推掉的采访已经不能再推了,你这两天有空吗?”
所有事情堆在一起,易清光只好强压下所有情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调整了心态,说:“就明天吧,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合作,让他们多等这么久已经是我们失约。”
小盒听了之后表示赞同说:“好的,那待会我把约好的时间和采访前的准备事项发给你。”
“嗯。”易清光刚想结束对话,又突然想到什么:“记得提前确认一下明天到场工作人员的人数,准备公关礼盒明天送出去,就当做是表示歉意。”又交待一句,他才挂断了电话。
刚到家把车开进车库,易清光的屏幕闪了一下。
“我选择分开不是因为你的绯闻,那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我理解。”时隔多日,她终于回复。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就这么几下的动作,他却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他把手机贴近耳边,问:“你去哪了?”从未有过的语气。
“在家。”她回,听不太出情绪。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为什么分手吗?”她紧跟着说,声音有些冷淡。
易清光突然就明白找到走失小孩的家长一瞬间是什么心情,但他平生发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何况是面对她:“我只是想确认你的安全。”
“我很安全,也没有被感染。待在你留给我的房子里,哪儿都没去。”这句话倒是很明显就可以听出来她是在强撑,像是憋着什么气。
“好。关于最近的事情,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谈谈。”若是一个人在情绪里,那么谈话的另一方就必须保持情绪的稳定。
直到——直到易清光听完了她心中所有的疑虑和压力,他再也无法平静。
原来至此,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是他切切实实没有注意到的,温冷丘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细腻敏感。易清光只觉得自己跟她讲的话都只是徒劳,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和她见面,打消她所有因为远距离而带来的不安全感。
可如温冷丘所说,他的工作注定他们的关系要比普通情侣艰难。
她是个十分独立的人,可就是因为她的这份独立,让易清光觉得很多事情她都是在独自承担,让他丧失了被需要的感觉。
她向往自由,她不喜欢被束缚,但和自己在一起她势必会被束缚。如果不能放她自由呼吸,易清光于心不忍。如果将她抓在身边,易清光要更加权衡利弊,很多事情都要在工作和她之间取舍。
她理解工作对易清光的重要性,所以她愿意放手让易清光不再有后顾之忧。
她所说的分手的理由很明显都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易清光无从反驳,只是更加心疼她一个人要背负这些。
但眼下难就难在,如果一段关系中有一方已经放了手,他们的感情就会像是两根手指撑起的弹力绳,只要一方松懈,那么就很难再复原。
她累了。易清光想着。
或许自己和她都需要时间。
那他可以放任她休息一段时间。
放任可以,但放手不行。
对于温冷丘,易清光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
他不甘心,也不觉得他们应该就此结束。
易清光在车里坐到很晚,他才从单一的姿势中苏醒过来,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浑身都是酸疼的。
只是,他无暇顾及,因为此刻胸腔那处正酝酿着更为深刻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