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沙丘》废北上野山

24、番外 贪恋

　　似乎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易清光就有了观察别人的习惯。

　　他在国内出生，后来随着父母去到荷兰，而父母却因为工作原因抛下他回国。

　　童年缺少了父母的陪伴，注定是孤独的。

　　更何况他还是当时学校唯一的亚洲小孩。

　　为了融入当地，他小小年纪就被迫说起三国语言，并且被要求学习成绩必须拔尖。小小年纪的他，每天过得都很忙碌，学校之后还有语言班，与此同时还需要学习钢琴，书法和绘画。

　　小孩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他专注于做一个十项全能的乖小孩，反而忽略了他那个年纪应该有的交际和童乐时光。所以即便他待人温和有礼，在学校里成绩优异，但身边仍然交不到什么朋友。

　　小小年纪的他，没有父母在身边，也缺少和同龄人的交往，性格难免孤僻。

　　他心底里有些东西，如同一颗种子，被尘土掩埋，被压抑着，直至密不透风。

　　而他由此封闭。

　　长大后，在面对着高强度的工作时，他只是习惯性地去接受这种看起来有条不紊实则忙碌混沌的生活。

　　赶通告的琐碎片段，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展露他的疲惫。

　　很多时候他只是坐在角落，压低的帽檐下是他观察着周围的眼睛。

　　他喜欢看来往的人，从一个人的表面想到内里性格，又联系到关于这个人成长背景的猜想。

　　发现和自己成长背景的相似之后，由己渡人，最终又影射回自己身上。

　　人活着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他为什么非要这一种不可。

　　久而久之，他对目前的生活产生了厌倦。

　　但始终是有外界的因素在影响他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终于有一天，有人跟他讲：“人生不就应该为自己而活吗？本来活着就已经够累了。”

　　易清光看过去，温冷丘开着一罐冰的碳酸饮料，喝下一口就露出满足的表情来。

　　这个道理他并非不知道，只是貌似从来没有做到过。所以他问她:“那你做到了吗？”

　　“一半一半吧。”温冷丘看向他的眼睛微亮，“我现在的生活，和以前很不一样，我应该算是逃出来了。”

　　她身上所带有的能量，是易清光以往从未感受过的。

　　在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时候，她蓦然地出现在他的视野。

　　和温冷丘同住的那段时间里，他久违地感觉到生活的节奏慢了下来，头一次觉得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不必每日忙碌，可以有充足的休息，没什么忧心的事，只是单纯的呼吸，每天要做的只是观察观察天空和楼外的树有没有抽出枝丫。

　　就好像《往复书简》中提到过的那样：

　　“没有必要做的事的日子非常幸福，要是能活到平均寿命的话，到现在也才过了不到一半，只守不攻的人生好像挺浪费的。”

　　易清光倒不觉得浪费，只是悠闲地有些不适应。

　　他第一次在如此长的一段时间里感受到平静，不是生活没有任何起伏的平静，而是被让人能够放松下来的氛围包裹着，能够安稳下来的平静。

　　他有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时间之海的漩涡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和无边寂静。

　　偶尔可能会出现一只躁动的小鱼，在他面前弄出一些细微的波浪。

　　虽然很微小，但对他来说却已经是当下唯一能感知到的动静。

　　换句话说，温冷丘就是那只小鱼。

　　毕竟，在一同居住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下，他很难不注意到她。

　　她和自己的状态截然相反，她是非常忙碌的。忙碌到哪怕两个人住在同一间公寓，也会有接连好几天都见不到面的情况出现。

　　易清光猜测她应该是忙于学业，或是一些别的事情，他没有过剩的窥测欲，尤其是在看到她疲惫的神情后，他总不忍打扰她。

　　至此，两个人虽然生活在一起，生活轨迹却泾渭分明。

　　搬来公寓后，很多事情都要自己亲手做，他无法照旧购买那些能够替他解决生活问题的服务。这对他来说，是久违的体验。

　　他自诩为一个生活能力还不差的人，但唯独对做饭这件事不太拿手。他知道温冷丘做饭的手艺不错，她空闲时刻也总爱研究菜谱。

　　奈何她每天混乱的作息，让易清光有些头疼:一天仅仅吃一餐，零食饮料咖啡却不断。

　　他从不喜欢对别人进行说教，但看着昼伏夜出的温冷丘，难免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关于做饭，两个人并未商量，却默契地达成共识——她忙碌时易清光负责，她空下来时可以做稍微复杂的菜式。

　　他所观察到的温冷丘是个在生活中随性的人，但又间歇性有秩序。

　　她虽然时常表现得愤世嫉俗，细节之处却能体现她对生活是有追求的。

　　厨房里属于她的那两个储物格里放着很多很齐全的调味料，有些易清光之前都从未用过。她的餐具都是精致的一人份，每个餐具都是她精心从家居店挑过的，在他来之后，餐具的数量增加了一些。

　　厨房外的露天阳台上养着薄荷和小葱，但似乎她常常忘记浇水，薄荷枯了之后碰上下雨也会奇迹般地又复活，自易清光发现之后，植物枯死的概率大幅下降。

　　她空闲时刻偶尔喝茶，从日式炒米茶到中式绿茶白茶茉莉花茶她都有储备。每次喝茶的时候，她喜欢准备一盘至少包含三种水果的果盘，搭配着一起吃。

　　她很喜欢花，偶尔和她去到另一个城市游玩时，她总会先去逛一圈花市，再挑几束带回家。每当那时，她总会和他分享一些和许之倩相处时发生的事情。

　　她从不忌讳在他面前提起已经离去的许之倩，用她的话说就是：“永远不要忘记怀念已故的亲人，哪怕这会令我们伤怀。”

　　在疗养院和她熟识之后，易清光就注意到她会抽烟，但频率不高。

　　她在公寓里感觉到压力缠身时，也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抽烟，易清光所见到的她抽烟时的样子，总是神情落寞的。

　　抽过烟之后，她总会去洗手漱口，所以他从没在她身上闻到过烟味。

　　有那么几次，她都在通完电话之后站在阳台上边抽烟边发呆，娇小的身上披着松垮的披肩，露出半个肩膀来，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慵懒劲儿。

　　看到他出现之后，她又迅速在脸上堆起笑来，隐藏起她不愿诉说的那些情绪。

　　易清光必须承认，她是特别的。她的心思并不难猜，却总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神秘感，让人永远也不知道她下一次会变成什么样。

　　他见过她太多面，严肃起来生人勿进的表情，跟他讲起生死的淡然，疲惫时黯淡无光的神色，开心时放肆不加修饰的大笑.......

　　悄无声息之间，她成为易清光观察人类物语中举足轻重的一页。

　　她时而灵动，时而可爱，时而妩媚，而她每一面的出现，时机都恰到好处，让人总忍不住被她吸引。

　　而每次吸引的结果就是，会忍不住动心。

　　易清光对于感情的看法是宁缺毋滥，所以即便是到了快要三十岁的年纪，他的感情生活也远没达到丰富的程度。

　　不是没有过感情经历，只是没有太过深刻的。

　　以往的关系中，他总是能在理性和感性中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他总能准确地知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但这种平衡，在温冷丘喝醉以后红着脸跟他表白时，彻底打破了。

　　他头一次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计较得失，考量现实，就做出了决定。

　　他很难讲清楚为什么，只觉得她对自己莫名吸引，吸引到他可以暂时为她抛下理智，仅仅听由感情做决定。

　　好像在一起的几个月里，表面上是温冷丘总在依赖他，但不知不觉中，他也早已习惯了多为一个人考虑，这何尝不是一种依赖。

　　所以为了考虑到她，他还是搬回了那个他以前的家。

　　但他撒了谎，关于自己灰暗的那部分记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别人知晓，也可能，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担心她的反应。

　　起初，刚住进那栋房子时，他总会做噩梦，总是反反复复地梦到外婆。

　　所以他总在深夜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他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是柔软的，温暖的，可以帮他缓解紧绷的情绪。

　　他总是忍不住在这种时候，抱她更紧，轻吻她的头发。

　　他对她的感情好像变得贪婪起来。

　　但他也在克制，因为这种炽烈的情感他以往从未有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放任感情自流会是什么结果，他太怕她会后悔，或是受到伤害，所以他隐忍着每次想要把她吞食入腹的想法。

　　哪怕这是很辛苦的事。

　　要分别那晚，她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

　　易清光看她溢出言表的伤感，一时无言，只是安抚的动作未停。

　　越是这样，分别越难。

　　但分别必然。

　　回国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好像又坠回以往的深渊，日复一日地忙碌，看似目的明确，但实际上是在没有方向的行走。

　　所以他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除了面对她的时候。

　　在这种思念堆积，相见却无望的日子里，易清光怀揣最多的就是担心。

　　他怕她会委屈，怕她会失落，怕她会像以前一样孤独。

　　所以他又多了一个习惯，就是和她分享一堆以往只会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琐碎事物。

　　看手机的频率增加以后，收到回复的表情也跟着增加。

　　一来二去，工作人员也隐约猜到他恋爱了。

　　只是没人敢过问。

　　他平日里面对非镜头内的工作都是保持着一丝不苟地严厉，对于工作室的工作人员把持有度，有抓有放。和他们的关系也保持着最佳距离。

　　除了最亲近的助理以外，没人和他讨论工作以外的事，更何况是私人的感情生活。

　　但他们也心知肚明，疑似恋爱的老板，至少看起来没有以往那么一板一眼了。

　　因为时差，半夜回她信息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他忙完拍摄，在化妆间里取下妆造，温冷丘的消息发来。

　　是一条链接。

　　易清光想都没想直接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整个需要打码的十八禁网络漫画。

　　身边的造型师离他很近，易清光心头一动，表情管理满分，面上依然平淡，手上动作却极快地点了退出，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易清光不太明白她的意图。

　　过了几秒之后，手机又传来消息。

　　“怎么样？”她问。

　　“挺.......刺激的。”他如实回答。

　　“........？”她回。

　　成功跨服聊天。

　　接着又飞速弹过一连串她的消息。

　　“？？？”

　　“我想给你看的不是这个！”

　　“是另外的那个组装台灯的链接！”

　　“卧室的台灯坏了！”

　　隔着屏幕易清光都能看到她手足无措仓皇解释的样子，不自觉笑意爬上了嘴角，好看的笑眼浮现。

　　他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按着屏幕，回复：“感觉现在你需要的不是台灯。”

　　“那是什么？”屏幕那边的温冷丘羞赧地脸都红起来，她明明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

　　“我。”他气定神闲地回道。

　　“确实。”温冷丘被他撩到，她咬着下唇克制着自己被瞬间点燃这回事，故作淡定地承认着，试图由此彰显自己是个和他旗鼓相当的情感博弈对手。

　　某位闷骚的易姓人士得逞的笑容差点就要跑出来，一抬头发现造型师在镜子里向他投来幽怨的眼神，这才收起手机，坐直身子。

　　“没事儿，恋爱了，挺好的。”不属于易清光管的编外人员才敢说的实话，造型师如是说道。

　　易清光没回应，但笑得明朗，让旁人看了就明白他那是默认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很多，她总能带给他一些新奇的的体验。也带给他近几年为数不多的情绪起伏。在新鲜感的加持下，他总是忍不住想向她靠近，想要了解那些他未曾参与过的关于她的过去。

　　于易清光而言，他对温冷丘的感情足以令他上瘾。在过往漫长又孤独的人生里，终于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可以占据他闲暇时候的大部分思绪，让他捧在手心里拿得起又放不下一般惦念着。

　　在遇到温冷丘之后，他突然懂了电影《夜孔雀》中的那句话：“爱永远是突然降临的，只有从来没有爱过的人，才以为爱是一个感情渐变的过程，爱是一种天赋。”

　　从不知道什么时刻起，她让他相信了自己拥有这种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