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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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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国
长宁殿
清心湖旁的小筑里,十一一手以手肘支撑上半身并拿着不算薄的书策,一手抚摸着腿上未使用的小香炉且时不时的翻一页另一只手上的书,整个人侧身以一种及放松的状态靠在小案旁坐着,好不惬意。
书上除了端正官体写着的正文外,还有小许多的写得张牙舞爪的批注。只是此时拿着它的人既不看正文,也不看批注,只是仅仅将视线放置在它身上,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长姐!”
十一回神,刚好看见姬瑜一脸欢喜的跑到自己面前。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跑得满头大汗,毫不客气的就想将汗往十一身上抹。十一连忙制止:“姬瑜。”
小皇子最终还是屈服于积威已久的太女殿下,乖乖让追上来的宫女掏出手帕把汗擦了。谁知太女殿下不依不饶:“去后面洗把脸,随便把衣服换了。”
“长姐,我已经很干净了。”
“不洗就别碰我。”
小皇子只能委屈自己:“哦,那好吧。”
然后乖乖去拾掇干净。
和自己喜欢的长姐一起用完膳后,小皇子眼巴巴的望着十一:“长姐,我今晚能不能就留在这里。”
“不行,我一会还有事,乖乖回去。”
小皇子失望极了。
小皇子也知道自己在长大,跟自己长姐一起玩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只有现在还能趁着自己年纪小往长姐身上蹭。
十一叹了口气,从小案拿了方才放置的小香炉,递给小皇子:“好了,这是我特意画了,让人给你做的,别难过了。”
小皇子接过来,果然在小香炉底下看见一个张牙舞爪的“瑜”字,于是又高兴了起来。
果然阿姐也喜欢阿瑜的。
于是满足的跟着宫女回去了。
此时的确时辰不早了,精神了一天的金乌也有了倾颓之势。
而太阳一落下去,天色便极为迅速的被染成了墨色,不知哪儿来的黑云层层叠叠,将镰刀似的弯月遮得严严实实。
薛老七一钻进墙角后的小门,便被骤然拂过的阴风刺得一个激灵,抖了两抖。
他平日里并不在此处轮值,若不是这两日进来一位“贵客”,让上边的大人日夜操劳,连带着下边的人也歇不好。也不至于一时找不出老人带路,而让薛老七赶上这个差事。
薛老七侧着身子弓腰,用称得上献媚的态度来对待落后自己两步的少年:“大人您小心梯子,这地方潮的很……”
地牢里的光线不太好,影影绰绰的,越往里走便越是阴冷,四周一片寂静,格外渗人。
李鸿的官服穿得齐整,听说那位会派人来的时候有些惊讶,而后仔细一想,却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来人身姿看着年纪不大,外边穿了一件黑色的大氅,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什么都看不出来。腰上挂了一块来自皇宫的令牌。
想想自家也是这个年纪的儿子,天天只知走马观花,前街小巷。李鸿不禁叹了口气。
十一十分不客气的在靠近案桌的角落才被搬来的圈椅上坐下来,轻声道:“大人继续便是,我只是来听审。”
李鸿回过神来,道:“是。”
特意来此,却只听审?这谁信呐?
李鸿按照先前惯例:“董啟你大逆不道,为一己私欲勾结海贼,贪赃枉法,残害忠良,鱼肉百姓……”
李鸿的话还未说完,那人便抬起头露出一双全是疲惫的眼:“无稽…之谈!”
“呵,好一个无稽之谈!你问问安南侯府的老弱妇孺,问问钦州惨死的百姓,问问你自己的良心!董大人手上粘的血,怕是比我这个地牢常客还多吧!”
“既然如此,李大人何必废话,杀了我便是……”
李鸿衣不解带的在这里陪这人熬了好几天,再好的耐心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听这人仍然嘴硬,将面前的布满墨迹的堂纸一压,倾身向前,道:“你莫不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董啟嗤笑,任由仿佛千金重的头颅垂下:“你敢吗?”
董啟牵连进的事太大了,背后不知有多少位高权重之人在不断推波助澜,他也不过是被拉出来顶罪的替罪羊而已。再说他当年毕竟和那位扯上了关系,不然李鸿也不会在这和他熬了好几天。尽管始终问不出来什么,皇帝都还在犹豫,李鸿当然不敢杀他。
不仅如此,李鸿甚至不敢用什么重刑,此时多方目光都凝在大理寺,若是这人此时死了,他的乌纱帽也未必能保。
结果几番审问董啟还是那几句话,到最后干脆闭口不言。
李鸿干脆结束今天的审问,时间不早了总得给宫里来的人留点时间。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十一才起身靠近董啟:“董大人。”
董啟着实被这地牢磋磨了许久,期间也有几个势力的人来见他,只是此人音色听着还很年轻,倒是稀奇谁派这么个毛头小子来此。
正见那人走进他面前的明光里,端的是细瓷软玉,贵不可言。
莫不是哪家权贵娇养着的小公子?
“董大人看起来好似没认出来。”
董啟看着面前这张脸,的确觉得眼熟,却根本想不出自己在何时见过这都城里如此好看的世家公子。他是落魄小世家出身,哪怕在京为官的那几年里,也没有结交什么名门世家。
董啟嗓子嘶哑:“你到底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怎么会,董大人忘了谁,都不应当忘了孤啊?”
董啟睁大了双眼:“太女…殿下!”
是了,这张脸虽与当年变幻了许多,却还是与当年有相似的影子的,更何况相比母亲,太女的相貌还是更像年轻时的宣帝。
“是孤。”她似乎是在打量他的面容,“孤观董大人面相,是长命百岁呢。”
董啟嘴里只有苦涩:“殿下…说笑了。”
“也许吧,”她仍是一副与老朋友叙旧的神色,连语气都不曾改变,“所以说,董大人到底是为什么,背叛孤呢?”
董啟知道,现在与之前李鸿问的话完全不同,毫无遮掩的意义,他也遮掩不了什么,于是只能无奈道:“殿下,臣也只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臣,臣子,臣妻,臣治下百姓,如何…如何能活?臣…也曾发誓要当个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好官,上为江山社稷肃朝纲,下为黎民百姓谋福祉。臣…也未尝没有试过给朝廷写折子,只是…那些折子…那些折子怕是连钦州都没出去!臣什么法子都试了,根本…没有用,他们根本不管百姓死活,我若是不做…若是不做,他们不知道要屠杀多少百姓。臣…臣也只是无可奈何…”
越是说到后面,董啟越是哽咽,堂堂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心里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