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于蓝》原初拾

65、第 65 章

　　那天离开后，我就一直没联系陶蓝，一门心思盯着班上大家的学习，反而是陶蓝，偶尔会给我发几条信息。
　　我其实不想分心去想其他的事，让自己心里难受，可一看到陶蓝的信息，心思就控制不住——刘倩雪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见到刘倩雪之前，我对陶蓝还存有希冀，现在只能强迫自己往最坏的方面去想，掐灭心中的小火苗，尽量保持寻常心。
　　说到底，还是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自找烦恼罢了。

　　几天后，刚好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我接到了陶蓝的电话。
　　在看到手机上陶蓝的名字时，我刚开始还有一点犹豫，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点了接通后，意外的，听见了刘倩雪的声音。
　　刘倩雪用陶蓝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想要约我见一面。
　　我不想见她，脑子里找着借口准备拒绝，刘倩雪又补充了一句，她想谈谈陶蓝的事。
　　于是，我点头了。

　　见面的地方是青天咖啡店，我先到了，找了个位置等她。
　　刘倩雪进来时，先是好奇地看了一圈，在我对面坐下后，感叹说：“没想到一个小镇，居然还有咖啡店。”
　　我不知道该不该接话，等了一会儿，余光看到刘倩雪又在打量我，我便找个话题说了：“你老家在哪儿？”
　　刘倩雪没回答，而是转头叫了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然后说：“我替你叫了，我不吃甜点，你要是想吃，就自己点。”
　　我一点也不饿，摇摇头：“我也不要。”

　　刘倩雪这才回答了刚才我的问话：“我是丽阳市人，从小到大都住丽阳市，现在上班了，也是在丽阳市，不过没跟我爸妈住一起，一个人住。”
　　“哦。”
　　“我今天找你，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刘倩雪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也有很多话想问我，不过，我希望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跟陶蓝认识的？”
　　我不明白刘倩雪骨子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老实说道：“三个月前吧，这学期刚开学没多久。”
　　刘倩雪：“他来这里，原因是什么？”

　　我糊涂了，这些事，难道陶蓝没跟她讲过？
　　我说：“当初他是想找他的高中老师，因为那位老师对他有过帮助，所以想要感谢他。但是前些天，那位老师过世了。”
　　“原来是这样。”刘倩雪放下杯子，靠着椅背，“王致意，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老师心肠好，难怪陶蓝非要过来找他。还有呢，陶蓝还做了什么事吗？”

　　她想了解所有陶蓝的事，并且事无巨细。
　　陶蓝很少在我面前说起他自己的事，这么看来，不仅仅是对我，对刘倩雪，他也不爱提。既然陶蓝不愿说，我说出来，恐怕不太好。
　　刘倩雪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说道：“我希望你不要有保留，因为你肯定也想要知道陶蓝其他事。”

　　这是要交换情报的意思？
　　我的确很想了解陶蓝的过去，但我不会去打听。我尊重陶蓝，他说与不说，我都无所谓。惟独不想刘倩雪用这个来跟我做交易。
　　我说：“对不起，能够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

　　这也是事实，陶蓝是为了找王致意来到石道镇，中途经历了一些事，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琐粹。而且刘倩雪一定不是问这个，他想了解的，或许我都不知道。
　　刘倩雪勾起一丝冷笑：“陶蓝的事，每一件都不是小事。不过，你跟他只认识了几个月，不清楚情况也情有可原，当然，陶蓝也不会把他的事全部告诉你。”
　　又是这样的话，几乎每一个字，都在强调我跟陶蓝那不咸不淡的关系。
　　我有点生气，隐忍着，冷漠地看着她。

　　刘倩雪低下了头，像是一下子把身上的刺收了起来，托着咖啡杯，背微微驮着，带着萧索的味道。
　　她一点一点说道：“我上小学就认识陶蓝了，他那个时候，是个阳光开朗的男生，特别爱笑。初中我跟他在一个学校，喜欢跟着他到处去玩，陶蓝脑子很聪明，成绩一直是第一。初中那三年，大概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我天天跟他见面，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无话不谈。可上了高中，陶蓝一家就离开了丽阳市，搬家了，那之后，我就很少有陶蓝的消息了，我缠着我爸妈要了陶蓝的地址，给他写过信，但从来没收到过回信。”
　　刘倩雪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后来，再见到陶蓝，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在化疗，虽然剪了个光头，但还是很帅。”
　　化疗？什么病要化疗？
　　我正要问，刘倩雪捂着脸，忽然哭了起来。

　　我心慌起来，问她：“他得了什么病？”
　　刘倩雪接了我给她的纸巾，擦干眼泪，又笑了一声：“你果然不知道，也对，陶蓝不会告诉别人他得了白血病的，他都已经做好一切的打算了。”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感觉血液都凝固了。

　　白血病？
　　在我的认知里，白血病很陌生，似乎是一种不太好的病。
　　刘倩雪说：“当时，我以为陶蓝活不了了，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每次去的路上，我都暗示自己，这也许是最后的见面了，也许明天就看不到他了。那段时间，陶蓝住院，瘦的不行，我看着也难受。不过幸好，他熬过来了。可人一出院，就离开丽阳，回了这里。”
　　后来的事，我知道一些。陶蓝念完了高中，学了绘画，得了一门生计。

　　“他的美术老师，是我爷爷。”刘倩雪苦笑道，“陶蓝病好后，性格也变了样，但陶蓝还是比很多人优秀。我跟陶蓝几乎是一起学的画画，陶蓝就比我有悟性，学得很快。我爷爷老爱夸他聪明，陶蓝就说，如果是以前，他还会做得更好。这么说过几次，我跟我爷爷就安慰他，可能他听着不太舒服，渐渐不这么回答了。”
　　陶蓝变得敏感了不少，大概不想被特殊对待，也不想把过去的那段糟糕经历挂在嘴边，就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了。
　　刘倩雪也很少看见他笑，大部分时间，他总是一副深沉的模样，尽管一张脸看起来年纪偏小，但身上的气息，带着一股沧桑。
　　刘倩雪说：“这一次，在来石道镇之前，他妈妈刚过世，处理完后事，他也没知会一声，就失踪了。其实我猜到他来了这里，过来找了两次。大街小巷都转了，就是没找到。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我也不知道，要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

　　这些话，都是刘倩雪的肺腑之言。我能明白她对陶蓝的关心，大概跟我一样，对他怀着多余的心思，但也是真的在意陶蓝，才会对他那么执着。
　　而陶蓝，也一样没有对她有所回应。
　　因为同病相怜，我忽然对刘倩雪没那么反感了，或许，也是同情，就像同情我自己。
　　只是我想不通，陶蓝不喜欢我，也拒绝着刘倩雪，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仅仅是不喜欢，还是有别的原因？他得过白血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我问道：“你刚才说，陶蓝做好一切打算，是什么意思？”
　　刘倩雪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糖，搅拌后，喝了一口，说道：“因为人活着，一定得有希望。如果什么都没有了，那就没意思了。”

　　咖啡已经冷了，喝下肚，味道也不那么好了。我的这杯没加糖，苦得难以下咽，但我还是喝掉了一半。
　　我没有明白刘倩雪的话，疑惑看着她。
　　刘倩雪接着说：“这两天，我都在问陶蓝，他要做什么。我希望他有事要做，有事忙着，每天充实地过着，这样，才不会觉得生活无聊，不会想起那些不好的过去。这就是我找你的目的。”
　　“陶蓝他怎么回答你的？”
　　“还能怎么样……”刘倩雪叹气，“问他要说才行，他压根什么都不说。”
　　“你是觉得陶蓝他……”
　　“我看到陶阿姨去世的时候，陶蓝伤心欲绝的样子……”刘倩雪闲散着目光，回忆起来，“失魂落魄，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我差点以为，他就要跟着去了。”
　　“陶蓝跟他妈妈关系很好？”
　　刘倩雪看了我一眼：“陶妈妈人很温柔，也很坚强。在他们家最艰难的时候，陶蓝爸爸意外去世，都是他跟他妈妈相依为命，一起走过来的。陶蓝找我爷爷学画画，就是想要以后让他妈妈能够轻松一点，过上好日子。可谁想，老天就是不让他们一家人好过，明明再熬几年，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样的过去，我几乎无法想象。这几个月跟陶蓝接触，只是觉得这个人有心事，偶尔会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平常他也没有异常的地方。
　　我想了想：“陶蓝说是想要报恩，前段时间几乎天天去王致意老师家里。王老师跟他儿子有误会，他也积极地调和。我有个学生，想学画画，他还帮忙教一些技巧。他来石道镇这几个月，几乎都没有闲着。哦，对了，他不是还有工作，年前一直在忙。”
　　似乎看上去，陶蓝在积极地面对生活。如果王致意还活着，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
　　但现在呢？

　　我脑海里回想起王致意的葬礼上，陶蓝沉默着难过的模样。对他而言，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去世，要坦然接受，需要多大的力量啊？
　　“我就是担心他现在的想法。”刘倩雪咬着嘴唇，“陶蓝对我，还有我爷爷来说，是不告而别。他每年有体检，是在五月份，但今年没去。我没有他家里的钥匙，听他邻居说，在他离开前，收拾了一大堆东西。”
　　这样的举动，像是为了免除后顾之忧，无牵无挂地离开。也许是去别的城市，也许是永远地别离。
　　刘倩雪说：“陶蓝一直就很有主见，他也一直不想给我们家添麻烦。我爷爷教他，没要他的学费，但他坚持要给……”

　　刘倩雪说着，眼睛盯着某处，忽然停了下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陶蓝在窗外不远处，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白色T恤，戴着遮住眉眼的帽子，露出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他也注意到了我们，从咖啡店的大门绕了进来。
　　正谈论着他，我还有点心虚，不自在地挪了挪，陶蓝竟不发一言地坐在了我旁边。
　　良久的沉默后，陶蓝向刘倩雪伸出了手：“我的手机在你身上？”
　　刘倩雪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此刻脸色惨白，慢吞吞从包里摸出了陶蓝的手机，放在了桌上。
　　陶蓝把手机拿在手里，看了看我和刘倩雪，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刘倩雪大概收拾好了心情，抬起头，跟陶蓝对视着：“我对她说了，你得过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