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记之曙后星孤》卡斯特婆婆

71、第 71 章

　　在离龙星漪只有一丈远的时候，顾中则脖子以下的身体已经全部陷入了泥沼中。

　　顾中则伸出裹满泥浆的手臂，艰难道：“龙姑娘，麻烦你将草绳压低些，好让我拽着它上岸。”

　　龙星漪刚刚将手搭到草绳之上，一只手就从龙星漪身后伸出来，递到离顾中则不远的地方。

　　是苑婆婆。

　　苑婆婆出声道：“年轻人，再往前游一游，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顾中则道：“婆婆，这泥浆很厉害，你怕是拉不动我。”

　　顾中则的声音并不大，也许是因为胸口已经被泥浆压迫着的缘故。

　　对面的柳沅淇已经将草绳的另一端系在了坟前的墓碑上，正忧虑地看着顾中则的背影。

　　苑婆婆道：“就算拉不动你，你总也不会吃亏不是？最多是我老婆子和你一起掉进泥坑里。”

　　顾中则犹豫了片刻，然后猛吸一口气，又向前游了一小段距离，终于将手搭在了苑婆婆的手上。

　　顾中则还是生平第一次伸手摸到老人的手。从前他在江湖中遇到老者，若是值得尊敬的那种，他便抬手作揖、低头鞠躬，若是不值得尊敬的，他就绕得远远的。因此他用肌肤接触过的最老的人，不过也就是他的干爹干娘罢了。

　　可苑婆婆的这只手却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这只手会是虚弱的、冰冷的，可接触到苑婆婆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苑婆婆的手掌竟是如此炽热有力，就像初升的红日那般。

　　苑婆婆闭紧了嘴，向后一收手，顾中则的半个身子便露了出来。

　　柳沅淇在对岸已经看呆了眼。

　　顾中则伸手抓住岸边的泥土，支撑着身子，终于爬到了坚硬的土地上。

　　顾中则道：“苑婆婆，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苑婆婆冷笑一声，道：“我老婆子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功夫。”

　　顾中则道：“的确，要想在东南西北帮的管制之下活下去，还活到了今日，婆婆你的武功自然不会差。我只是没想到，婆婆你的一条腿用不上力，竟也能徒手把我拉上去。”

　　苑婆婆道：“腿疼又如何，更严重的疼痛我这一生也经受过许多，可也都熬过去了......罢了，不要再啰嗦，赶快顺着这草绳到对面去，别叫柳沅淇那丫头抢先一步了。”

　　龙星漪、苑婆婆与顾中则依次顺着草绳走到了对岸。这草绳一次只能经受住一人的重量，苑婆婆瘸着腿走在草绳上时，草绳不住地左右晃动，顾中则与龙星漪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等顾中则最后走下草绳后，那草绳因为重量的作用，已经比刚编好时松了许多。

　　柳沅淇见状道：“早知如此，应该多拿一些蒲草，编上两条草绳就好了。”

　　顾中则道：“既来之则安之，何况咱们身后的路也是一条死路。”

　　柳沅淇喃喃道：“我是怕梅行川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说不定这草绳他也用得到。”

　　龙星漪原本站在原地发呆，柳沅淇的这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龙星漪向四周望一望，发现她身边可以信任的人，或者说是可以与之倾诉一两句心事的人，就只剩下了顾中则与柳沅淇，而这两个人，说不定也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离开她。

　　龙星漪想到此处，便伸手握住了柳沅淇的手，然后道：“以梅公子的才智，他一定能想出其他的方法。”

　　柳沅淇微微一笑，然后道：“是啊，谁说走到这里只有一种方法呢。”

　　顾中则看着眼前的石碑，向苑婆婆道：“这里埋着的，总不会是管云尘。”

　　苑婆婆道：“这地方在上官氏彻底覆灭之前就已经造好了，那时候管云尘还是活生生的。”

　　顾中则道：“这地方是上官弗建造的，上官弗会在这里埋葬什么人呢？或者换句话说，上官弗在这里给管云尘准备了什么呢？”

　　龙星漪道：“我曾听说过半个故事，是我父亲讲给我听的。”

　　顾中则道：“半个故事？”

　　龙星漪道：“因为我父亲只把故事讲到一半，就晕了过去，大夫说是气血失调的缘故......等到他醒来以后，就再也不肯把这个故事讲完，所以就是半个故事。”

　　柳沅淇道：“故事是有关管云尘的？”

　　龙星漪点点头，道：“不错，我父亲不是从我祖父那里听来的，而是从当年押送我们龙氏一族的老兵那里听来的。那老兵说上官氏大厦将颓之际，有人想要托管云尘，趁着朝中没有重臣坐镇，放出一批死囚来。”

　　顾中则道：“放死囚做什么？”

　　龙星漪道：“这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人说得清，不过那老兵说那批死囚都同属于一个教派，是一个已经覆灭多年的教派。”

　　顾中则道：“然后呢？”

　　龙星漪道：“可是金钱已经无法打动当时的管云尘，那些人就给管云尘送了十八个绝色的美男子，将他们化妆成太监的模样，连夜送入宫中，送到管云尘的寝殿。”

　　顾中则笑道：“接下来的故事我已经猜到了，一定是这十八个美男子中的某一个，打动了管云尘，管云尘便把他留在宫中，一直到自己成为阶下囚。”

　　龙星漪摇了摇头，道：“还真不是这样，当夜送进宫中的十八个俊秀的小太监，在破晓之前就都被管云尘完好无损地送了出去，连根头发丝都没留在她的寝殿中。”

　　顾中则道：“这就怪了，难道管云尘年纪轻轻就已经不近男色，还是她偏偏喜欢上官氏的那个窝囊皇帝？不喜欢这些容貌俊秀的男子？”

　　龙星漪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她自己对这个故事也很有兴趣似的。

　　龙星漪道：“十八个假太监是送出去了，可是管云尘却把护送他们进宫的那个人留下了。”

　　顾中则道：“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龙星漪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只是有人看见那晚明明是个男子送这些太监进去，出去的时候却是由管云尘的贴身侍女送出来的。”

　　顾中则回头看向苑婆婆，道：“婆婆，这个侍女不会是你吧？”

　　苑婆婆摇摇头，道：“我虽然贴身伺候管云尘，却算不上是她的心腹。她大概是派身边的芸风或是芸露去送那些人的。”

　　龙星漪继续道：“可管云尘也不敢把这个男人养在宫里，只和那人磋磨了两日就将他送到一处秘密的宅院中，成了她的座上宾。”

　　顾中则笑道：“什么座上宾，那明明是她的心头肉。上官氏皇帝不知道此事？”

　　龙星漪道：“据说此事还是由金珄氏的人在清查前朝大臣家产的时候发现的。那男人被金珄氏的侍卫抓起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由上百块墨翠连缀而成的银丝褂子，冠上还镶嵌着一颗比鹅蛋还大的宝石珠子。最奇怪的是，这男人在那别苑中总是赤足而行，见了金珄一族的侍卫来抓他，第一件事就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极其精美柔软的鞋，穿在了脚上，嘴里还说着‘以后怕是都要穿鞋才行了’。”

　　柳沅淇道：“大男人？赤足？”

　　顾中则笑得更开心了，他转向柳沅淇，道：“柳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世间有许多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而喜欢别人的玉足就是其中的一种。我知道江南一带有许多达官显贵，就偏偏喜欢十二三岁少女的纤嫩脚趾，却不知道管云尘这样的女子也有相似的爱好。”

　　管云尘此时突然冷笑一声，然后道：“顾公子，不知道你这样的年轻公子可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顾中则先是一愣，然后笑道：“现在是没有的，不过经历了这么一遭，又是皇陵又是泥沼，说不定真的添了什么爱好，等我搞清楚了一定告诉给婆婆你听。”

　　龙星漪继续道：“没错，那老兵也是这样说，他还说管云尘为了让那男子舒舒服服地赤足行走，特意命工匠将那座两进两出的宅院中的每一寸砖石都打磨得如同婴儿皮肤般光滑，才能不伤那人的脚底。”

　　柳沅淇道：“等到那人看到有人来搜查宅院，便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所以才找出一双鞋穿上。”

　　顾中则道：“既然曾经被委以重任，护送十八个美男子进宫，那这个赤足的男子也不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鼠辈小人。这样的一个人，被豢养了几年后，竟也成了个娘娘腔。”

　　柳沅淇道：“我想这也正是那教中长老的高明之处，他虽身手不凡，甚至可能也是个胸怀天下的好汉，却愿意为了牢中的死囚而甘做管云尘的男宠，这份隐忍与胆识正说明了他非池中之物。”

　　苑婆婆的语气平缓了一些，她看着柳沅淇道：“几个人中，还是属你这丫头最有见识。”

　　柳沅淇道：“我想管云尘未必看不出这一点，只是比起那些唯命是从的美男子，她更喜欢这个赤足的男人。”

　　顾中则疑惑道：“有肥嫩的家鸡她不喜欢，非要捉几只山鸡来，拔了毛，剪了尾巴，让山鸡天天吃米打鸣她才高兴？”

　　柳沅淇道：“可是你是否想过，管云尘其人，又何尝不是被上官氏与东南西北帮从林中抓来的山鸡呢？”

　　龙星漪道：“可不管是那个赤足的男子，还是管云尘，只要他们真的不愿意被豢养，总能找出一条出路吧？”

　　柳沅淇摇摇头，道：“人生在世总有牵绊，而且他们总还有一些未能实现的目标，若是看不见那些目标成真，我想他们是不会死的......既然命已经不重要了，何不留着命去干一些更重要的事呢？”

　　顾中则若有所思道：“对那男人来说，他们的教派若能复兴，那他就是伺候几百个、几千个管云尘，也是乐意的......龙姑娘，他们那个教派后来成功没有？”

　　龙星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父亲讲到那双鞋的时候就晕过去了。此后我每每提到这个故事，他都回避不谈，更不要说讲关于那个教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