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秋来早》看山化海

3、城西

　　上街后，于实尽力回避直视柳溪的脸，在灯盏与灯笼摆放如此密集的旅馆，可以称之为明亮的环境中都让她有些许不适的妆容，在昏暗的街道岂不是更具威力。
　　因此她将注意力都放在四周的摊贩，柳溪安静地跟在她左后侧。
　　随从的仆人其实也充当商队的武夫，入城后便轮休。
　　于实身边也跟着三位保镖，将她倆与人流分隔开。
　　石板铺就的坚实平坦的街道，两侧尚在营业的店铺多数挂着贴有名号的大灯笼，牌匾处又左右各一个或一串小灯笼。
　　这个时辰基本是卖吃的玩的一类，米店成衣铺子什么的都关门了，倒是有小摊贩推着推车，挂旗在人家门口放桌子板凳卖些吃食。
　　于实走近小摊，想瞅瞅是在卖啥。
　　摊主是位身强体壮的大娘，头发用根短簪子盘着，额前围着布条，袖子扎起露出粗壮的手臂，手指短圆关节粗大。她左手抖动圆筒状的竹篓子防止面粘连，右手把碗排好打汤。汤好顺手拿起长筷把烫好的面抖一抖水，再夹落碗中，顺捎一筷子葱花，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好了。
　　个子较矮的男人与大娘差不多打扮，只是没有拉起袖子，登登登跑过来把面一碗接一碗端上去。于实看着觉得颇有些可爱，这跟前世那些夫妻档小摊一样一样的，猪油和鸡蛋的香味也吊起了她的馋虫，再说刚刚那顿饭吃得不多，就也想尝尝这碗面的味道。
　　“伙计们过来吃面，来两份小的，三份大的。”
　　于实招呼完挑张桌子坐下，柳溪也顺从地在于实的左手边坐下，保镖们应好后在隔壁桌也坐下了。
　　柳溪从容的动作让于实很受用。虽然回到了封建时代，但是于实对于这种明晃晃地将人分三六九等的礼仪还是不怎么能接受。
　　又说客随主便，她也自知没有那么宽泛审美来欣赏柳溪青白的脸，定了定心神，终于今晚正眼看向柳溪：“还吃得下吗？”
　　柳溪埋着头：“吃得下的。”
　　于实看他头都要栽到桌子上去，伸手把人家脑袋扶正，面对面“当真吃得下？怎么都不敢瞧我？”
　　柳溪掐着手指，小声说：“今日妆容丑陋，怕吓着大人。”
　　这话一说给于实哽住了，这么直白的吗？于实想否认，可既然他这般说，便是早就察觉了。现在再假装说些别的，也显地虚伪。好在矮个子男人过来送面收钱，打断了于实的尴尬。
　　这里不像别的地儿，即便跟着仆从也是同主人家要钱。
　　换别家精细养着的小姐怕是会发脾气，有钱人家的小姐哪里需要关心花几两银子。
　　于实却满意得很，她并不习惯让别人替自己拿钱，这男人来的时机也刚好，所以更满意了。
　　付好钱后，于实发现柳溪已经为她放好筷子，说了声谢，假装无事发生。
　　于实摸了摸筷子，倒是挺干净，一点油都没有。只是没有勺子，毕竟来这吃面的都来去匆匆，直接就着碗喝。
　　猪油小葱混着蛋花醇香扑鼻，面劲道有嚼劲，胡椒、和不知名的香料刺激着唇舌，是有点儿川味的一碗面。于实埋头吃面，嚼几口嘬口汤，吃地整个人是身心舒畅，毛孔都打开来，想不到这小摊味道这么好，怪不得人多。
　　正吃得尽兴，突然身旁的柳溪小小地抽了口气，可能是被烫到了。
　　因为要就着碗喝，没办法像之前在饭馆小口小口吃。
　　于实关切地看过去时，他嘴上的口脂也被吃了个七七八八，端详了会儿，不由自主地说：“这会看起来倒是好很多。”
　　埋头苦炫的柳溪终于抬起头来，昏暗的环境中他过于夺目的眉毛和腮红不再那么抓人眼球，刚刚吃完小孩一样的嘴唇现在看起来也还好。
　　于实坦坦荡荡地解释说：“我是觉得你今日的妆太浓，于我而言是有些不忍直视。这会灯光暗沉，你口脂又掉了大半，如此看来又觉得还好。只是有些奇怪，怎么突然这样打扮？”
　　他捏着筷子有些为难地回答：“主人昨晚才提点过，是柳溪逾矩，今后再不敢有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今天是被安长那句“定是你成日里清汤寡水地勾不起女人兴趣，才叫大人说些拐角的话不愿纳你，哪知你竟当了真。”给劝服了，今晚看大人的神色又确实是毫无兴趣的。
　　在和大人见面前柳溪就在那些伙计嘴里听说了，小当家的不近酒色，除却之前那位可怜的董家小公子外，再没有什么红粉佳人。那些伙计嘴没个门把的，还打趣他叫他使些手段让小当家的着迷。
　　不过在大人同他打声招呼后，那些伙计就再不敢多嘴了。
　　柳溪想着大人不近男色，唯一着迷的又是正经的小公子，估摸着是不喜欢脂粉味太重的男子，否则行商这路上不可能什么动作也没有。
　　今日是被阿长的话冲昏了头了，才想着不如也去试一试。
　　静下心来又后悔莫及，恨不得拿这碗汤兜头洗个脸，也就不管什么口脂不口脂，端起碗就开始喝汤。
　　柳溪越想越是难堪，面也吃不下去了：“以为大人喜欢浓妆艳抹的男子，所以才不肯收奴，让奴去记账，所以才这样打扮的。”
　　于实摸了摸下巴：“所以你不想去记账才想了这招？”
　　“不是的，只是想您收了奴。您可以收了之后再叫奴记账的。”柳溪抬头认认真真地回答：“大人说要把我许配给其他人，可我没见过比大人还好的人，所以只想留在大人身边。”
　　这一出直球打地于实猝不及防，昏暗的灯光下，一直羞怯躲闪的眼睛此刻坚定地看着于实，这明明不是告白的姿态，更像是在说，因为你是个好老板，所以我打算这辈子都跟着你干。
　　于实却红了耳根，她想这么简简单单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好像很不错。
　　便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好好跟我干吧。以后也别自称奴的，厚田民风开放，犯不着。”
　　“我现在也又缺人手，何况认得几个字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找。”
　　“你且好好待着，到时候领一份薪水。”
　　于实巴拉巴拉说了一溜，深觉自己画饼的天分猛然觉醒，只是没料到原来是个被动技能。
　　吃了面一行人接着走，于实惦记着城西，随意停在间卖酒水的店门口：“老板，城西往哪走。”
　　“城西没人的，尽是石头，草也不长，路也没修，更没什么店家，要留宿不如在我家，给你便宜的。”
　　老板看着他热情地招待着，只是回答的话句句不在重点。
　　“只是去看看，往哪边走啊？”于实便再问一遍。
　　“你就这夜里去，也无人接你啊，不如明早在走呀。”
　　于实有些许无奈，抬脚便准备去问其他人。
　　刚刚一直扯皮的老板见她要走，终于冲于实后脑勺大喊：“直走到路口，再朝左边拐就是了——”
　　他这嗓门大的，周围的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了过来。
　　于实回头笑眯眯地谢过老板，一幅书生含蓄腼腆的模样，叫刚才回答颠三倒四的老板都有些不好意思，喃喃说：“这小事，这小事说什么谢。”
　　旁的熟人凑过来取笑他：“你这老油条被人家那小白脸迷了眼？小心你家妻回来叫你路都走不动。”
　　听这话，老板一手叉腰一手指人鼻子：“她敢！我这辛辛苦苦操持生意，平日里照顾一家老小的，她敢欺负我？”
　　“好了伤疤忘了痛啊，你家那位可是醋劲儿大的，今夏那伙蛮人来的时候你也没个正形，我可记得是下楼都得靠你家妻扶着。啧啧啧。”那人边说边挤眉弄眼的，联合周围的人一起起哄。
　　于实走远了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她们笑闹的声音，唇边带了笑意，这些家伙是粗鄙了些，可这小城的氛围，也实在可爱。
　　随着姨母行商，路途遥远，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城，唯有厚田有这般自由的风气。
　　入城前，卫兵肃穆队列齐整，过城门时民兵和睦相处。往里，街道随处可见驻守的卫兵，即便是男子，也有三三两两结伴或独自一人行走的。里头的店家，如刚才酒馆老板一样的人物也并不少见。
　　周遭的农户也常来城里做工，知府还划分土地修了广室，广室租金低廉，里头还有井和灶台，以免他们来回奔波。如今还打算整修城西，到时候又说招工，想必又吸引一批人入城。
　　人丁兴旺，城里的生意才好继续下去。
　　也多亏厚田这位知府有本事，商队从前为了保障安全才从这路过，到现在竟然也逐渐发展自己的特产了。仅仅是两日的所见所闻就让于实起了想要留在这里的心思，可这终究是只触及表层。
　　还需要等姨母回来，才好摸摸水深。
　　灯火渐渐变得稀疏，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两旁的建筑也与之前小门小户花哨的装饰不同，变得简朴了很多。
　　这应该就是城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