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风情万种[娱乐圈]》司晨客

1、缘起（一）

　　夕阳向晚。

　　萧依依跳下公交车，拖着二十八寸的行李箱，朝着影视乐园的方向走去。

　　迎面能看到很多汽车、摩托车、电瓶车，这是工业加工区下班时归心似箭的车流，把宽阔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行进的方向和萧依依相反，却共同勾勒出一副都市打工人生活不易的画面。

　　影视乐园坐落于工业加工区的旁边。

　　这里本是临海市赫赫有名的影视基地，为很多近代影视剧贡献过拍摄场景，却因为经济寒冬，影视业萧条，逐渐冷清下来，于是被一款名不见经传的真人秀节目以很低的价格租了下来，选做拍摄大本营。

　　萧依依在影视乐园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节目组的临时办公室。

　　“你好，我是云间娱乐公司的，公司派我来节目组报到。”

　　正在低头刷手机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来，困惑地看了萧依依一眼：“艺人？助理？哦哦，云间娱乐公司？……你……你是云间娱乐公司说的那个素人？派过来当炮……啊不，云间娱乐说派你过来参加节目？”

　　萧依依静静看着对方面上的神情变了数变，从困惑变成同情，她很轻易猜出了对方试图吞下的“炮灰”那两个字。

　　“是的，是我。”她说。

　　“个人信息表填一下。”工作人员推过来一张纸，“你一个人？自己开车还是别人送？车牌可以录一下。”

　　“我坐公交过来的。”

　　工作人员一愣，却没再多说什么。“跟我来吧，我们先去见执行导演。”等到她填好个人信息表，工作人员如是说。

　　于是萧依依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穿过一片废墟状的建筑物，走进了一幢欧式风格的三层小楼。楼梯狭窄陡峭，上楼的时候，工作人员主动接过了萧依依的行李箱。

　　“生活不易啊。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公司……”萧依依听见他在那里小声嘟哝。

　　执行导演王导就在三楼办公。萧依依还在楼梯上时，就能听到他穿透性的大嗓门，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哎哟，吴总，你说到哪儿去了。你放心，亏待不了你的心头肉，我们给他安排的都是高光剧情！……最脏最累的话？放心好了，最脏最累的活由云间娱乐公司包揽了。嘿嘿，想不到吧，孙总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随便我怎么用！是不是很大气！……哎呀，我也不想的，现在影视业不景气，不搞点大的刺激人眼球，还怎么拉收视率，节目怎么招商引资？不过要不是因为不景气，咱们也不能直接租下一条街啊。这能玩的花样多着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导好。”萧依依直到王导打完电话才进屋。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导演，头发乱糟糟的，不修边幅，身上胡乱穿着一件夹克，看不出深浅。

　　引她过来的那个工作人员快手快脚从手机里调出一份资料递给王导。“这位是……那个素人。这是云间娱乐公司发过来的她的简历。”

　　王导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凝重，看一眼萧依依，又看一眼电子简历。

　　萧依依站在那里，接受着这个比她小的年轻人充满审视的目光，一副将一切置之度外的模样。

　　“三十多岁了，不容易啊不容易……”王导一边看电子简历一边说，“好在人长得年轻，现在生活好，女人都看不出年龄……哦，你是XX大学毕业的呀，学校不错，本硕都是这个学校，不容易啊，高材生嘛，又是热门专业毕业，怎么落到……”

　　“导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萧依依有些听不得王导的话，赶紧开口截住他。这个人怎么回事，真是太犀利了，专门戳人的痛处。

　　“好。”王导是个体贴人，点到即止。

　　“你来之前，公司和你说过吗？真人秀节目不容易做的，你……可能会经历一些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场景，你要严格根据剧本来演，会惹来一些非议……”王导神情里带有几分小心翼翼。他们节目组的平均年龄比较小，在他心目中，三十多岁的女人都难缠得很，与其后面吵起来，还不如预先把一切摊开来说明白。

　　萧依依笑了笑。她就知道，孙副总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她。“我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没办法，为了房贷。生活不易啊。”她说。

　　节目组经费有限，萧依依最终被安顿在这幢三层小楼的二楼，同参演真人秀的一个女练习生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两张高低铺，陈设简陋如大学宿舍，还是上了年代的那种。

　　她室友还没来报到，她先把行李箱随便放在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检查了房间的锁，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安全就好。

　　其实也难怪工作人员和导演都觉得诧异。连萧依依自己都没想到，她年过三十岁，本该是工作稳定混吃躺平的时候，却还要厚着脸皮在综艺节目里当跳梁小丑，为一群青春少艾的男孩女孩们当陪衬。

　　她当年千里迢迢来临海市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

　　说起来，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她小时候就有些小聪明，有些天赋。她在考试上的天赋足以让她在被称为高考地狱模式的某个中部农业大省顺利考入某985工科学校，并且在大学里仍然游刃有余，一路奖学金，推免研究生。

　　在学习那些令网络上部分女孩子号称望而生畏的课程譬如数学类、电子信息类课程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感到任何困难——这些课程都是她刷绩点的主力课程，学分多，记忆点少，只需要理解其本质，考前随便突击复习一下，即可获得很高的分数。

　　也正因为如此，在面对班级里那些真正无短板的六边形学霸时候，她时常会心虚：

　　学霸们除了上课以外，常年泡在图书馆和自修教室，每天早出晚归的，看上去就很勤奋很牛掰的样子。

　　她却散漫惯了，喜欢在课堂睡觉和发呆，或者在教材上画各种比例失衡的小人儿，业余时间爱看闲书，爱玩单机游戏，还时常借学霸们的作业来抄，用以应付老师检查。

　　这样浑浑噩噩四年之后，回头看时，单以学习成绩而论，竟然和这些学霸几乎站在同一高度，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当然，大学其实是一个小社会，课程学习和考试成绩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这个道理，无论是她，还是她那基本上没有出过省的父母当年都不懂。

　　她父母是中专及高中老师，一向对子女作风强势，他们对于大学的认识依然停留在上世纪师范学院包分配的那个年代，只知道过问她的学习成绩，却以害怕她受骗及家里没面子为由，强烈反对她参加任何形式的校外实习项目。而她一向得过且过惯了，于是顺水推舟，乐得悠闲。

　　就这样，她本科加研究生，浑浑噩噩了六七年，直到秋招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实习经验对于工科专业的重要性。除了当时因为狼性文化被诟病为血汗工厂的某大厂外，竟然没有公司愿意发offer给她。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也许是因为整个学业生涯的诡异顺利，萧依依对她学的那个看起来很热门紧俏好就业的专业没有丝毫留恋。——她学起来挺轻松的，没有遇到所谓的困难和瓶颈，但是对这个专业没有什么感情。一块敲门砖而已，门敲开了，也就扔一边了。

　　于是她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转行去搞税务财会，先是进了税务师事务所几年，又跳槽出来当财务，进了如今这家被业界誉为背靠大树、收入稳定、养老好去处的云间娱乐公司。

　　她赶上了好时候。那几年事务所薪酬丰厚，她又生性节俭，成功攒到了第一桶金，于是赶在2015年、房价尚未暴涨之前，在临海市远郊购置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算是扎下根来了。

　　萧依依喜欢临海市。

　　在她大学毕业之前，她就发现她自己对于爱情并不热衷，又觉得以她的情商和为人处世的技能，结婚会是一件极其吃亏的事情，因此决定单身不婚。

　　而临海市尽管经常给人以排外、太过精致小资、重钱不重情的刻板印象，却是对待大龄单身女性最为包容友好的一座城市。邻居们习惯于各扫门前雪，从来不会拦住她问东问西，房屋大门一关，自成天地。另外大街小巷的天眼监控系统也让人很放心。她在这里时常会有如鱼得水、自由自在的幻觉。

　　于是她毫无进取之心。她在云间娱乐公司随波逐流，不思晋升，平日里醉心于玩各种单机游戏，在各大论坛里对各种社会热点新闻“高谈阔论”、发表独特的个人见解，以及写一些倾诉欲过强的文字，做她渺茫且荒诞不经的文学梦。

　　当然，萧依依对她的工作还是认真的。她在云间娱乐的月薪到手过万，这个薪酬在一线城市临海市不能算高，刚过中位数而已，但是胜在稳定体面，月初发薪，社保公积金等样样俱全。坊间传闻众口一词，都说这是一家可以一直做到退休的公司。公司里五十多岁临近退休的员工也很多。于是萧依依便理所当然梦想着在这家公司做到退休，然后安享晚年。

　　由于萧依依大学所学专业和工作无关，她一路考取了会计上岗证（即从业资格证书，已取消）、初级会计、中级会计、经济师、税务师等一系列证书，并且积极规划，准备再接再厉，将注册会计师和律师证一并收入囊中。虽然这些证书不能对升职加薪有直接助益，但是至少能让别人觉得她工作努力、专业过硬不是？

　　她就这么自娱自乐地活着，每月工资还完房贷、结算日常开销后还能剩余不少，于是沾沾自喜，自谓潇洒惬意，直到她遇到了孙副总——本该是她工作上的贵人，最后却成了避无可避的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