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缘起（二） ...
-
最开始的时候，萧依依是很感激孙副总的。
四年前，公司职能部门调整，预备选择年富力强的员工当中层。她因为年资深、学历高、有税务背景等原因，被公司老总看中，提拔为组长，负责管理底下的六七个同事。
她起初也很欣喜。尽管组长的头衔并不会在薪酬体系中体现出来，和组员拿着同一级别的工资，还要多管很多事情，但是毕竟算是对她个人工作方面的一种肯定。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认真干好组长这个差使，不辜负领导的期待。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她太天真了，小看了这件事情的难度。
职权是公司高层任命的，但在实际当中，权力是基层群众给的。
她所在的小组里，有资历深厚、即将退休的老同事，也有和她差不多资历的同龄人。
他们大部分是本地人，不是在市区有大平层外加学区房，就是在郊区有联排别墅外加几套拆迁房。唯一和她一样是外地人的那个，父母都是厅局级干部，堪称白富美。他们选择这份工作，更多是为了安逸，因此能躺则躺。
论资历，他们并不比她差；论家庭经济状况，把她直接秒成了渣。更重要的是，他们一个个精明过人，玲珑剔透，和她这种脑子只有一根筋、不太会玩心机耍手段的老实人相比，段位不知道高了多少，简直是天上地下。
萧依依的威信不足以服众，也没有什么过人的能耐、高超的手段折服对方，在推进工作的时候，常常感到十分吃力。
有的时候她布置工作下去，这个说生病了，那个说家里有事，其他的人互相看看，谁也不愿意吃亏，一个个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到最后只留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办公室里，哼哧哼哧完成全组的工作量，深感挫败。
为了顺利推进工作，萧依依仔细观察了公司内部的派系，认真权衡了一番，决意积极向刚刚入职的孙副总靠拢站队，借孙副总之力弹压众人。
孙副总从前和萧依依在同一个事务所呆过，说起来有几分香火情。更重要的是，孙副总也是外省人，常听他自述青年时候的经历，说农村出身，家中赤贫，十八岁高中毕业后独自一人背着小包来临海市闯荡，苦心经营几十年后，有妻有女，家庭美满，赚下郊区三室两厅的房子和两辆车，转头又给刚成年的女儿买了个八十平的小房子，每月还贷，这期间如何如何不容易。
因此，萧依依觉得，孙副总一定能够感同身受，体谅她的难处，成为她工作方面的靠山。她也自信自己有价值——孙副总初来乍到，业务方面一头雾水，她情愿成为他的亲信和幕僚团，为其鞍前马后，处处查漏补缺。
萧依依没有判断失误。
孙副总欣然接受了萧依依的投靠，收编她为亲信部下。
孙副总闯荡商界几十年，如今五十有余，号称朋友无数，黑白通吃，交际手段高明，待谁都一派和蔼可亲，明面上与人为善，尽管家底略薄了些，基层群众们也不好太过轻视。
在孙副总表现出对萧依依明显的倚重后，组里的同事们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
萧依依趁机和各位同事推心置腹一番，逐个击破，再加上她分配工作时，努力以公平公正为第一原则，从不拈轻怕重，甚至会以身作则多做些事，终于得到了组员们的承认。组里的工作这才渐渐步上正轨。
那段时光是萧依依最幸福的时刻。领导倚重，工作顺心，再没有比这更舒心的事情了。
直到第二年春天的某一天晚上，一场饭局过后，孙副总、萧依依以及同组的一位女同事一起拼车回家，孙副总借着酒意，猛然一把抓住了萧依依的手。
萧依依那天晚上也喝了点酒，尽管没醉，但整个感官都有些迟钝。她和孙副总一起坐在车子后排，被抓手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懵——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个时候她大声叫出声来，气氛会不会太过尴尬。
继而她想到她的工作。她如果当着女同事的面大喊大叫，他一句轻飘飘的“喝醉了”，说不定小事化无了，反而显得她大惊小怪，甚至算误会好人。但气氛这么尴尬，他从此说不定会记仇，以后工作要怎么开展，那些舒心和美好是不是即将如梦幻泡影，会被轻易戳破了。
那是萧依依感觉很难熬的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几分钟。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前排的女同事发现了，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于是眼观鼻，鼻观心。
随即汽车一个转弯，孙副总把手拿开，萧依依如蒙大赦，赶紧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坐姿，坐远了一些。
“算了，小事一桩。说出来反而显得矫情。”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
但是她未曾料到，这只是一次试探，只是个开始。
又过了几个月，应该是夏天里的事，那次萧依依签下了一个大单子，几个副总和萧依依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一起陪客户喝酒。
席间宾主尽欢。萧依依心情愉悦，喝酒也喝得很爽快。她约莫有四两白酒的量，临海市没有拼酒灌酒的风气，因此在一派和气、善意友好的酒局上，四两白酒对女性来说，堪称大方，足够应付了。
客户因此很满意，连连称赞萧依依有侠女风范，爽快大气。于是萧依依笑得更加欢畅了，她从小酷爱读武侠小说，有一个江湖梦，喜欢标榜自己重情重义，最爱这种恭维。
可能是她笑得太过欢畅，因此忘了形，公司的另一位副总突然冷不丁开口点评公司里的女同事，先说了一位公认精致时髦的大美女，继而说到萧依依：“依依和她是两样的。平时安安静静的，甚至有些太过拘谨了，一直到现在，喝了点酒，才放开了，妩媚别致，晃得人睁不开眼。依依呀，要我说啊，你就得有事没事喝点酒，更显得风情楚楚。”
酒局之上，萧依依晕晕乎乎的，也没法多想，只把这当成恭维客套话，在一片人云亦云的附和声中，笑着打了个哈哈：“X总又拿我开玩笑了。”
那天晚上，孙副总突然提出要送萧依依回去。公司里饭局后男同事送女同事回家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则，特别是喝了酒的女同事，因此谁也没有起疑心，连萧依依都不觉得有异。
坐进网约车里，报了地址，萧依依其实还算清醒，她在暗中防备孙副总再次借酒醉抓她的手。眼看着过了一个加油站，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家了，孙副总却突然要求网约车停下。
“时间还早，我们去附近喝点咖啡吧。”他说着话，打开车门，看似商量的语气，但是却用手牢牢拉着她，不容拒绝，不容挣脱。
他据说是学过格斗擒拿的，又常年跑马拉松，身材短小精悍，力气大得很。萧依依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不见一个路人，只得顺水推舟，随他进了加油站对面的一家咖啡馆。
他牢牢抓定她的手，拉着她走进咖啡馆。咖啡馆里灯火通明，大堂领班迎了上来，他想也未想要了一间包间。
“我们是有最低消费的，398元。”领班微笑着说。
“只管前面带路就是。”他抓着她的手说，言语间满满的不耐烦，还带着几分煞气。
这个时候如果她大声求救，在咖啡店门口闹起来，结果会怎么样呢？咖啡店门口应该是有监控的。这样的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彻底撕破脸了，而且也抓不到什么明显的把柄。算了，随他进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他敢在包房里动手动脚，那时候再大叫报警不迟。她很快下定了决心。
坐进二楼的包房里，他倒显得很是君子，侍应生拿了单子过来，他装模作样点了两杯咖啡。
我才不会喝醉，想等我醉酒晕过去占便宜的话，那是打错算盘了。她心中一边冷笑，一边拼命给自己千万不能醉的暗示。按照常理，酒局刚结束的一段时间是最容易上头的时候，但是她这天喝的量不可能让她晕到人事不知。
很快咖啡就端上来了。
这咖啡里应该没加什么料吧？他临时起意，谅他不敢。何况是咖啡店直接送过来的咖啡，送来之后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这家店有些年头了，没听说过黑店的传闻。她面无表情，静静坐在那里，心中却想了很多。
慢条斯理喝了咖啡，她一言不发，只管低头摆弄她的手机。手机电量岌岌可危，但是她毫不在意，横竖只是道具，她只是不想面对旁边的那个人而已。
他一脸焦躁，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把她的手机和他的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别看手机了，我们说说话，随便聊吧。”他说。
她抬起头，心中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于是开始侃侃而谈。
她说，她当这个组长不容易，组里的同事们都不大看得起她，组员们一个个家里有矿，桀骜不驯，连经常合作的乙方都看出了点端倪，按例送给她的礼品总比别人少了一两分。总而言之都是她无能，没有手段的缘故，给公司丢脸了。她时常后悔领导任命的时候，她没有坚决拒绝。多亏孙总仗义，肯拉扯她……
他打断她的话。“哪个乙方？你是我罩的人，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何况也没有这个道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既然有规矩，就必须按照规矩来！”他看似义愤填膺。
这却不是她期望的谈话方向。这气氛着实诡异，她不想再多承他的情了。“这些都是小事。我随口那么一提。”她笑着说，“孙总千万别为了这些事情动怒。而且这规矩也不是明面上的。人家承认，才叫规矩，不承认的话，那就不叫规矩。”
“我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这一点点礼品算什么，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横竖我也不需要。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行。这件事情就当我没说，让我自己来处理吧，孙总你千万别插手。”她又说，“说起来还要多谢孙总肯为我说话，现在我们组里的工作总算能正常开展了。现在明面上工作很顺利呢。”
他大手一挥：“我是你领导。你新官上任，为的是公司的工作，有哪里不妥帖的，我们肯定要帮你摆平的。”
那天晚上，在她的有意控制下，他们谈论的话题始终没有偏离工作。她拼命地表忠心，拼命感谢他对她工作上的照拂，心中却在暗暗发愁，这到底还要聊多久。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缘起（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