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缘起（三） ...
-
手机铃声解救了她。
那是孙副总的手机在响。
萧依依看他不情不愿地接过手机，从他说话的语气和内容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他的老婆。
这个时候万一被误会，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心想，屏神静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在电视剧和小说里见过太过类似狗血的桥段，她不想和那些桥段有丝毫关联。
“还在外面，有点事。”他含糊着说，目光好像落在她脸上，又好像没有，“好，我会早些回去的。”
“孙总，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明天我再向你汇报也是一样的。”等他挂断手机，她便开口说。
他一开始是不想走的，又说了几句话，她不再配合，一言不发，要回家的态度一览无余。
他无奈。“好，那我们走。”
她这才有机会拿回自家的手机，一看时间，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十一点了，比她想象中更晚。他们在这里坐了多久？晚上那个饭局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似乎没有注意。
到楼下买单的时候，大堂经理却说：“已经有人替两位付过了。”
她很惊慌：“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被人误会了怎么办？”
孙副总闻讯微微一怔，继而神情镇定下来：“没事。这个也正常，我在临海市这片地方还是有些人脉的。”
她本来是想自己回家的，咖啡馆离她家那个小区不过两条街，走路十五分钟的距离。但是孙副总坚决不同意。
“我打个车，几分钟就到了。先送你回去再回家，耽误不了几分钟的。”他说，“天这么黑，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公司要怎么向你爸妈交代？”
或者是感觉离家已近，胜利在望，或者是她自觉在咖啡馆里表现神勇，化解一场危机于无形，又或者是孙副总平日里老好人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那诚恳的言语太有蛊惑性，她一时转不过弯来。总而言之，在孙副总的一再坚持下，她坐进了咖啡馆侍应生替他们叫来的那辆出租车。她动用所剩无几的小心机，抢先坐在了副驾，留孙副总一个人在后座，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危机已除，成功上岸。
坐在出租车里，她仿佛看到了家里温馨的灯光，饭局里喝的那四两白酒的酒意慢慢漫上来。她警惕心全无，似睡非睡。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孙副总语气和蔼地问她：“依依就住在前面这个小区啊？一个人住，怕不怕啊？车子开进去，我送你上楼。”
“不用了。”她下意识回答，“车子在小区门口靠边停就好。”
于是他的语气更加诚恳：“你一个女孩子，喝了点酒，我不放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呢。我还没喝醉，走回家完全没问题。”她摇头道。
“既然这样，那我去你家看看，顺便喝杯茶。我口渴了。”他接话接得很自然。
萧依依母胎单身，在某些方面并不敏锐。
工作后，她没怎么和男人们私底下打过交道，从前认识的男人们大多都很礼貌且有分寸。
在学校里有男生追过她，请她吃饭，替她在图书馆占座，尊重她的意愿保持一米的距离；有师兄为了她很随意的一句话，花了两天时间上网搜集资料，在被她婉拒之后默默退下，绝不纠缠；研究生期间导师和她单独谈话的时候，从来都是刻意打开办公室大门，爱惜羽毛，杜绝流言蜚语……
在她尚且年轻、如鲜花般绽放的日子里，也曾受迫于父母的威逼，去相过几次亲，对方会为她拉开椅子，拿包包，在她不愿意开口说话的时候称赞“食不言，寝不语，真是好家教”，在她兴味索然表示要回家的时候，温言细语说“灰姑娘说要在十二点之前回家，你的门禁时间更早，是晚上十点”……
在她为数不多和男人们周旋的经验里，从来都是形而上的风花雪月，她只消婉言谢绝，或者沉默以对，时间久了，对方自然会知情识趣，默默放弃。——她并非倾国倾城，对方也并非只要她不可，早点放弃，省得尴尬。她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男人，尚未开始培养感情，就急吼吼奔着下三路的！
因此本来就迷迷糊糊的她对于“喝杯茶”这种话缺乏足够警惕度。她在这方面的经验来源于小说和电视剧，那上面常用的固定情节和句式是女方主动邀请男方“要不要上来坐坐”？所以在她一根筋的脑子里，只对这种句式建立了警惕反射，像是一个精准的if语句，只有当句子里包含“上来坐坐”四个字的时候，她才明白：啊，接下来有可能会进入不可描述场景，如果不想的话就要早点撤啊。
于是她很认真地顺着对方的话思考了一番，并没有听出这句话暗藏的危险。不过她下意识里也是要拒绝的：她家没有茶叶，她也从来不招待外客。对她而言，家是一个很私密不容侵犯的领域，她需要躲在这里，安静地躺着恢复能量，用以补充白日里工作、交际的那些消耗，不容打扰。
“不方便的，我从来不请外人到家里来的。”她不假思索回答道。一句话说出来又有些后悔：对方是她领导，这样的回答是不是太生硬了，太不给面子了？
果然孙副总的声音里有几分不悦，他加重了语气：“怎么？连我也算外人啦？我是公司的领导，关心下属是我的职责所在。去你家看看怎么啦？我要考察考察，以后还打算征用你家当团建场地呢。”
她一听，更是急了。这种着急和对潜规则的警惕无关，纯粹是她不愿意她的私密领域遭人侵犯，何况她独居，时常网购，家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子，沙发上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客厅和卧室都乱得很……
“不行，团建这种事情就该在外面租场地，公司很缺这几个钱吗？为什么要到我家来，太折腾了，我不同意。”她强烈反对道。这个时候她迷迷糊糊，完全抛弃了说话技巧，纯粹以本能应对。
“那我去你家看看，我是你领导，领导关心你，你也要拒绝吗？”
“我家乱得很，不方便接待客人。就算要去我家看看也要改天，等我收拾收拾再说。今天太晚了，不方便。”她耐着性子，勉强拾回了一点说话技巧。
“小姑娘家里能有多乱？我去看看。”
“不行，绝对不行。”
“你年纪还小，不稳重，我哪里放心得下？司机师傅，车子开进去。对了，依依，你家门牌号多少？”
“开到大门口就行了。”
“开进去！”
“到大门口停车。”
萧依依心里急得不行，她明显感觉自己的气势被孙副总压制。这样不行，这样怎么能行？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车子默默在她小区门口停住了。
她一愣，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司机师傅怎么会这么听她的话呢？她还预备着再争吵拉扯几回呢。
她这么想着，身体却已经自发解开安全带，走下车子。
直到和孙副总告了别，在小区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冷风一吹，她才有几分清醒过来：糟了！刚才那架势，孙副总怕不是想跟着她回家来！
用钥匙打开家门，她躺在床上复盘了很久，才惊觉方才那一役有多么凶险：她以为咖啡店是最危险的地方，离了咖啡店就安全了，因此放松了警惕，认为自己的应对足够机智，有勇有谋，故而还在那里沾沾自喜，自我陶醉化潜规则于无形；她却没有发现，从咖啡店到小区的这一段路，才真正是杀机四伏。
如果不是她生性孤僻、不喜家中有外客闯入，如果不是她家里实在太乱没办法接待客人，在孙副总一番和蔼可亲、处处以领导关心下属自居的话术之下，她极有可能中招，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纵容孙副总这个不速之客进门。
如果不是司机师傅见多识广，心怀善意，从对话里听出了他们之间的诡异关系，有意对喝酒后迷迷糊糊的她加以照拂，故意听从她的话，选择在小区门口停车，那么她也很难这么轻易摆脱孙副总的纠缠。
这般想着想着，萧依依不由得惊出了一声冷汗。孙副总是学过格斗擒拿的人，力气又大，在那种情况下，如果纵容他进了自己家门，便如狼入羊窝，后果不堪设想了。
如果说几个月前的那次摸手，还能够被归类于喝醉了酒之后的无心之失，那么这一次，孙副总的用意便是昭然若揭、板上钉钉了。便是萧依依再迟钝，再木讷，她也能确定这样一个事实：
她把孙副总当好领导，好前辈，一心想着士为知己者死，一心想着当一个好下属，不负他的赏识提携，他却惦记着想睡她！
在男女感情方面，她其实是有些一根筋的人。她不能理解办公室恋情。对她而言，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都是超脱了性别的无性人，除了在分配工作的时候，会考虑到各自的性别优势劣势以及家庭情况，给予他们合适的工作外，其他时候，她根本不会考虑对方是男是女。她和他们明面上一团和气，却只有工作上的交情。
她更不能理解出轨这件事情。她虽然是不婚主义，但是在她心目中，婚姻是神圣不可违背的契约，做人总归要有点契约精神吧？不管有没有感情，既然身处婚姻之中，就不能想着和其他女人发生那种关系！更何况是有妻子有女儿，众人曾经交口称赞的好丈夫、好爸爸！
那天晚上，尘埃落定，迷雾散开，疑问不再是疑问。她后知后觉地确定，她很敬重的领导孙副总就是想睡她！她因此三观尽毁，整个人如同崩溃了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她颤抖着打开手机，来到她熟悉的某匿名论坛，发了一个标题很长的帖子：
《我三十多岁了，大龄单身不婚主义，领导待我很好我很尊敬他，但是我最近突然发现他想睡我，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缘起（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