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辞应遗事》一迟春水

103、君子见机达人知命7

　　林幺初后来又去了林梦素卧房，她已经醒来，二人互表关切，林幺初满是心疼，她这样好的阿姐，没遭过什么大罪，头一遭就是羊入虎口，九死一生。

　　林幺初道：“钟芫死了也好，她若是不死，阿姐与赵公子也不能继续走下去了。”

　　钟芫的下场，不过是草席一裹，就拉去乱葬岗埋了。可回望这女子的一生，被人疼过，被情伤过，爱过，疯过，也算是传奇了。

　　林梦素低了点头：“我与鸿影一路走来，聚少离多，其实我也习惯了。我本不在乎什么名分，只要能知道他还好好的，我就能满足，郡主她，受情伤，又没了家人，日子应该也不好过。”

　　林幺初替她掖了被角，关心道：“你应该多为自己想想，钟芫不死，终究是赵公子身上的一层挂碍，少了她，你们才有可能走到最后。”

　　林梦素心软，她亲眼见了杀死钟芫的那条白绫，便拟想了她死在监狱里的惨淡收场，不免心痛。然而，她挂心于仍然遭受着痛苦的赵鸿影，便愈发忘却了自己。

　　林幺初道：“罢了，人也已经死了，我们要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嗯。”

　　林幺初怕林梦素着凉，便要去关上房门，到门口时，恰巧看到李美兰端着食案过来。

　　“姨母，你来了。”林幺初接过食案，将李美兰的手空了出来。

　　李美兰带着笑：“溆儿，你也去用膳吧，这边我来就好。”

　　林幺初有些犹豫：“姨母吃过了吗？”

　　“我过会儿再去，好孩子，你先去吧。”

　　榻上的林梦素道：“阿娘，你也和阿溆一起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李美兰却是已经坐到了林梦素床前，拿起汤匙便要喂她，林梦素抿了一口，肚子里终于进了点东西。

　　林幺初也坐到椅子上，看着母女二人。

　　李美兰回头：“溆儿，你快去吧，你爹爹他们还等着你呢。”

　　“姨母，我不饿，不去了。”

　　李美兰又放下汤碗，走到林幺初身旁拍了拍她：“好孩子，难得回家一趟，不为别的，多陪陪你爹爹。”

　　（多陪陪爹爹？）

　　（可方才，林溆已经陪过了。）

　　林幺初抬眼，看着妇人面善的一张脸。李美兰与沈昭情一样，总为别人操心，她虽为二房，如今主持着一府的内事，已经比几年前多了几道皱纹。林幺初不忍她再为自己操劳，便起身。

　　“姨母，那我去了。”

　　李美兰将她细心的送到了门口：“唉好，去吧。”

　　将出门，便有婢子来向林幺初传话：“王妃，秦家夫人携着秦公子和秦姑娘来了。”

　　林幺初道：“我知道了，他们人在哪呢？”

　　“刚到府门口，被老爷接去正厅一起用膳了。”

　　林幺初道：“走吧。”

　　于是，便去了正厅。

　　------

　　她进来，众人已经就座，秦夫人本在与林括说话，见林幺初走进来，便带着两个孩子向林幺初请安。

　　“王妃。”

　　林幺初走过去扶起她：“秦夫人请起，公子姑娘请起。我来迟了，一起用膳吧。”

　　她便坐到了景南浔旁边。

　　秦夫人又哽咽着道：“唉呀，沁儿遭此劫难，也可见那宫中是有多凶险了。老爷，我虽是个妇人不明白事理，恐想还是退了沁儿的官职最好，谁知日后还会出怎样的差池。”

　　林括托言道：“秦夫人挂心，这件事我会去宫里查清楚，还沁儿一个公道，不过，沁儿做这个尚仪也有了日子，这也是她想的，我们都不必插手。”

　　秦婳突然道：“林大人此言，小女并不能明白，如果性命都不能担保，要这虚衔有何用？”

　　秦夫人连忙拉住她：“婳婳，不可置喙，娘正与老爷商讨，你不要多嘴。”她又看向秦婳旁边的秦苌：“苌儿，你也不拦着你妹妹。”

　　秦苌一反常态，竟也与秦夫人顶嘴：“娘，婳婳说的不错，若做这公家的官会召来杀身之祸，未免太不划算。”

　　秦夫人大惊失色：“苌儿，怎么你也？！”

　　林括本就厌恶商贾的锱铢必较，一切以利益为重，而今秦苌还撞上来，将为官与性命安危同论，说什么“不划算”，便更令林括不悦。

　　秦夫人唯恐惹林括不快，便请罪道：“老爷，这两个孩子不懂事，是我没教养好，您不要多计较。”

　　林括不动声色，碍于情面没有说什么，动了动筷子。他盯着盘中的菜，却是问一旁的林幺初：“溆儿觉着呢？”

　　林幺初也没有看自己的父亲，只是道：“阿姐若是不想进宫了，爹爹也不要勉强她，公子和姑娘说的不错，宫里危险是真，我担心阿姐，也是真。”

　　林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将菜夹到了林幺初碗中，顺带用筷子点了点碗沿，就像是在说些什么。

　　林括道：“秦夫人，这些不必再说了，安心用膳吧。”

　　“好，用膳。”秦夫人给二人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不要再说错话了，才放心动了筷子。

　　“咳咳。”一旁的秦苌突然咳了两声，皱着眉，用袖子捂着。

　　秦夫人担忧道：“怎么了，苌儿？”

　　秦苌摇摇头：“没事娘，就是呛着了。”

　　“奥，注意着点，吃饭吧。”秦夫人给秦婳碗里夹了块肉。

　　秦婳却注意着这两声看似寻常的咳嗽，可她的哥哥是从来不会咳嗽的。

　　她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小声问：“你怎么了？”

　　秦苌告诉她：“我当然好好的。”

　　秦婳回过身，冷冷的回他：“你最好什么事都没瞒着我和娘。”

　　秦苌撇过一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她连吃饭都昂着头，比谁都更骄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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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还算和睦的吃完了这一顿饭，秦夫人请求去看望林梦素，林括答应了。

　　秦夫人问秦苌：“苌儿，陪娘一起去看看沁儿姑娘吧，不是还在担心人家的安危。”

　　秦苌耸耸肩，将背后的披袄穿正了，却道：“娘，儿怎么好进人家闺房。”

　　秦夫人想想也是，惋惜道：“你啊你，救了人家，还不叫人家知晓，是什么心呢。告诉娘，你对人家姑娘还有没有一点喜欢，哪怕有一点，娘也帮你去争取争取。”

　　（原来那个守门的宫女遇到的是秦苌，是秦苌去找了皇帝来救人啊。）

　　秦苌淡淡回她：“算了吧娘，儿不喜欢林姑娘，儿此生不娶。”

　　秦夫人险些被吓住：“什么此生不娶啊？你不要人家一个，连别人家的姑娘也不要了？苌儿？”

　　秦婳从一旁出来，拉开了秦夫人与秦苌，夹在二人中间道：“娘，算了吧，我哥今天脑子不正常，你和他说这些也无用。时间不要浪费了，去看看林晞姑娘吧。”

　　秦夫人便缓和下来，仍然带着疑忧的走了。

　　二人单独面对面站着，秦苌好久不发话，秦婳就直勾勾盯着他。

　　“咳咳…咳咳。”秦苌又开始剧烈咳嗽，披袄下的身躯咳的颤抖，额上的青筋也忽明忽灭。

　　秦婳终于忍不住质问他：“哥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秦苌咳完了这一阵，顺了口气，又正常了。他道：“能有什么病，时疾而已。”

　　秦婳抓住他一只袖子道：“时疾？什么时疾咳成这样？”

　　秦苌握住她的手，放了下来：“就是普通的咳症，我已经找郎中开了药了。”

　　秦婳不敢放心，逼问他：“找的哪个郎中？药方拿来我看看。”

　　秦苌推开她的手，转身侧对着她：“不要胡闹，给你看了你也不懂。”

　　秦婳转到他面前：“我看不懂不能再找个郎中来告诉我吗？”

　　“你要改改脾气了，太暴戾了，日后怎么嫁得出去。”秦苌双手搭在秦婳的肩膀上，此刻正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兄长。

　　秦婳见不得他肉麻：“你不是此生不娶，那我也此生不嫁。”

　　秦苌心慌了一瞬：“不许，秦婳，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咳……咳……”

　　“哥！算了算了，我今天不跟你计较了，你好好歇歇吧，咳成这样，真是要吓死我。”秦婳扶住他，眉目也柔软了下来。

　　秦苌突然直起身，像个没事人一样，得逞般的笑了起来，还刮了下秦婳的鼻尖：“早这样不就好了。”

　　“你敢骗我？！狡诈的商人！”秦婳道。

　　“哈哈，你不也是个商人，我们兄妹两个半斤八两。”

　　他又搂着秦婳的肩，平淡的道：“你能够独当一面，受益的是自己，哥呢，和爹娘永远会是你的后盾。”

　　秦婳皱眉：“你今天好怪，染的什么时疾，还会伤到脑子吗？”

　　秦苌道：“会，还会过人。”

　　秦婳立马离了他一步，被秦苌拉住胳膊。

　　“婳婳，帮哥哥把这封信交给林姑娘。”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

　　秦婳道：“你写给人家的？”

　　“不是，是人家两位兄长托我带过来的，他们无法抽身回来，写了封信。”

　　秦婳接过：“行吧，算我心好，帮你跑腿。”

　　秦苌道：“谁让我有一个好妹妹呢。”

　　秦婳笑了一声，便去跑腿了。

　　待秦婳走远，秦苌再次咳得弯曲了腰背。

　　（秦苌，你究竟是什么病啊，这么严重？）

　　他不知道，其实秦婳并没有走远，也听到了自己刻意忍住的咳嗽。

　　她察觉到了。手足连心，叫她不得不注意到秦苌藏于人后的病痛。

　　送完了信，她遇见了林幺初和景南浔。

　　她开门见山：“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幺初虽有疑惑，却是直接同意了。景南浔知趣的退向一边，给两个姑娘单独说话的空间。

　　二人并排走着，秦婳道：“听闻王妃会医术，可能面诊？”

　　林幺初道：“略通一些，秦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秦婳道：“方才用膳之时，我哥可有异常？我听他咳得很厉害。”

　　林幺初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这毕竟不需要自己去多嘴一句，既然秦婳来找自己，便告诉她：“没有进一步的诊断，我不好妄下定论，不过长公子看似确有疾病。”

　　秦婳也不避讳的告诉她：“他绝对有事瞒着我，如今这个天，连我娘都穿的不多，他都加了件披袄，真就冷成这样？”

　　林幺初思虑过后道：“体虚之人，会怕冷。”

　　秦婳若有所思：“既然这样，我哥真病了。”

　　林幺初补充：“这只是我的猜测，究竟是不是生病，还有待进一步看察。”

　　秦婳道：“不用了王妃，我会再去找大夫为我哥医治的，今日多谢王妃相告，我走了。”说罢，她又道：“还有，今日多谢王妃替我们说话，不过，王妃顶撞自己的父亲，恐怕不好。”

　　林幺初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对她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只是在顺从本心，秦姑娘不必言谢。”

　　秦婳见她如此，不固执的非要争出个对错，只是道：“你高兴就行，告辞。”便转身远去。

　　林幺初看着她的背影，兀自感慨：“这个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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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日落，景南浔要带着林幺初回府了。他们先是与林梦素告别，而后，李美兰送他们出了府，上了马车。只是林括始终没有露面。

　　---[顺安王府]---

　　翌日，景南浔去宫中复命了，林幺初便在府中教杜思允《论语》。

　　杜思允念着籍子上的字：“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信，无以知人也。’小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幺初向她解释：“不懂天命，不可以成为君子；不懂礼义，不能立足于社会；不懂得分辩言语是非，不能了解别人。”

　　杜思允很努力的想听进去，可林幺初不过说到一半，她就想入非非，神魂两飞了。

　　林幺初察觉到，拿起一只毛笔，敲了下她的头。

　　“专心听讲，怎么不过两日未曾上课，你就耐不住性子了。”

　　杜思允为自己辩解道：“不是啊小王妃，这越往后学越没意思了，你教的这些圣人之言离我也太远了，还不如之前学的小楷有意思呢。”

　　林幺初耐心道：“圣人自是已离我们远去，我要你学的，是他们教于我们的道理。”

　　杜思允：“什么道理，别人来打我了难不成还要我跟人家讲道理？我早就被人家揍趴下了！”她突然眸色一转：“小王妃，你教我舞剑吧，我看你之前舞剑就很好看，我也想学！”

　　林幺初诧异：“你何时见过我舞剑了？”

　　杜思允道：“我看到了，那天晚上你和景南浔一起的啊！”

　　（是有这么一回事，没想到你这假小子，无孔不入啊！）

　　林幺初便道：“可杜将军只让我教你诗书，可没允许我教你舞剑。”

　　杜思允坐的端端正正，与她拉扯：“不是，我哥允许我学剑的，他还给我打了把真剑呢！只不过我之前不小心把人家的裤带子砍断了……哎呀小王妃，你就教我嘛，你既然是我先生，就是要教我的，只要是对我好的，教什么不是教，这一点变通怎么能没有，你不是告诉我，不懂变通的读书人是，是叫什么——腐儒！”

　　（哈哈哈，林溆，你的学生也能出师了。）

　　林幺初拗不过她，也是细心想了一会儿，才郑重道：“我会的不多，不过你如果愿意好好学，我就教你。”

　　杜思允跳起来：“好啊好啊！我保证好好学！比学小楷还认真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