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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君子见机达人知命8 ...

  •   二人出了寥萧斋,林幺初见今日天好,也适合习武,也觉得正是个好时机。

      她问杜思允:“我昨日回来之时,你在练剑,练的什么招式?”

      杜思允啊了一声:“我瞎武的,不是什么正经招式,蒙笛还笑我说我不如戏班子耍猴,兰萝都还在鼓励我呢!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卫。”

      林幺初笑着:“好啊思允,小小年纪就会指桑骂槐了,等被你哥发现了,要怪我,不让我做你先生了,也是你该的。”

      杜思允怕了:“别啊,我在我哥面前还是会装的,不会露馅。”

      林幺初叫了个下人,让她去将杜思允的木剑拿来,杜思允拦下道:“我去找,他们不知道我把木剑放哪了,我自己去。”

      (看来,她真的很珍视这把剑啊,哪怕只是把木剑。)

      她一溜烟便跑走了,真是个随心所欲的小孩子。

      不一会儿,她便将木剑拿来,预备着从师林幺初,开始学舞剑了。

      林幺初也取了木剑来,先是问她:“你想学什么?”

      杜思允道:“基本功我在我哥那已经练过了,你就教我一些实用的,能对付人的招式吧。”

      “对付人?”

      “啊不不,不是,是应对,自保。”她改口道。

      林幺初提醒她:“我教你学剑,可不是叫你去对付人的。”

      “哎呀知道了,我又不坏,有什么人要我对付,你快教我吧。”

      林幺初想了一会儿,脑子里一下跳出了不少剑法,有些还算熟悉,而有些,已经很陌生了。断来断去,决定教她持剑望月。

      这是,她阿娘唯一舞给她看过的一种招式。

      女子的身姿依稀还能浮现眼前,她是月下绽放在一池春水之上的红菡萏,月影映银剑,夜夜流皎洁,衬的女子肤白胜雪。唯一的一舞,勾起了不及半人高的绾绾对阿娘的膜拜,对将门之女的膜拜。

      哪怕自己也出生将门。

      只是,那是唯一一次。

      那时她便猜想,阿娘从前也一直是如此卓卓英姿的吧。

      她道:“好,看好了思允。”

      她站到空地上,理好鬓发免得打岔,先执手挽了个剑花,而后,潇洒的回身、勾勒、刺探了出去。剑柄在她手中回旋反转,宛如被赋予了灵性,有了自己的灵魂,一举一动之间,仿若无数恣意飒爽的女子合璧,蓝衣翩跹,裙角噏呷,便是万种似水柔情,也难掩其中潇洒。

      手中玉镯玲玲作响,那红线沾染了金光,在斑驳陆离的阳光下耀眼,林幺初不知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又该去想什么,耳中只有铃音,心里面,却空空的,又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硌着那一块柔软的地方。

      将至末尾,一片落叶凑了过来,林幺初持剑果断一劈,一柄木剑,竟生生将枯叶横断了。

      (好,好厉害!)

      杜思允看呆了,立在原地不动,怔怔看着那灵动的蓝衣女,不知眼前是谁。

      林幺初定身收住,还有些赧意。

      她走至杜思允身前,见她一动不动,便出声喊她:“杜思允,该你学了。”

      杜思允才缓过神来,却是道:“我才想起来,小王妃你也是将门之女……我学,现在就学!太厉害了,这招叫什么名字?”

      林幺初放下自己的剑,而后握住她持剑的手,摆好道:“叫‘持剑望月’。”

      她轻拍杜思允的右肩让她注意集中,而后一步步教她道:“右剑指向下按剑柄,左腕内旋,由左、向右、再向上,剑身垂直,收于左前臂后侧,右剑指收于左肩前,注意脚尖,双腿微屈,目视左前。”

      杜思允的身体被林幺初控制着,努力感受从哪发力,何时用气,力道出几何,不知不觉已经从原地移动了不少。

      一遍教完后,林幺初放开她:“记得住吗?”

      杜思允还沉浸其中,看了看手中的剑,脱离了林幺初的控制,似乎与寻常木头没什么两样,可方才在林幺初手中,却真是能杀人的利器。

      她道:“大概记得,我自己试试。”

      她便开始自己尝试。

      可她虽然记得前后招式,但实操起来还有些困难,尤其是转身之时,容易被自己绊倒,偏她虽然小小的个子,还倔强的像头驴,倒了就爬起来,拍拍灰又继续练。

      林幺初只是在一旁做些指导,帮她纠正了三次错误,便不再上手了,只由她自己发挥。

      日头上来了,地上的林荫逐渐小了下去,再遮不住头顶的日光。

      兰萝端着一盘剥好的橘子,放到了林幺初身边的小圆桌上:“王妃,吃橘子吗?”

      林幺初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思允,摆摆手:“不了,叫思允回来歇会儿吧,马上就要用膳,她这样练下去该没有胃口吃东西了。”

      兰萝也是刚到这儿来,不知她练了多久,只看到她满脸红扑扑的样子,便问:“她练了多长时间了?”

      “快一个半时辰。”

      兰萝神色一惊:“这么长时间!她还愿意坚持啊?”

      “是啊,这小孩子倔得很。”

      兰萝回忆到什么,脸上一笑:“真像王妃小时候一样,做什么事都要做好了才罢休。”

      林幺初调侃她:“你比我还小一岁,倒是把我小时候的事记得清清楚楚。”

      “那当然,我要是对王妃的事还不上心,还对什么上心?好了,我去唤她回来。”

      兰萝小跑着过去对她道:“小公子歇一会儿吧,去吃橘子,马上就用膳了。”

      杜思允似是抽空回了一下兰萝,手中动作不停:“要吃饭了再叫我吧兰萝,我感觉我快掌握门道了。”

      林幺初也走了过来:“思允,先放一放,不可急于求成。”

      “可是我真的快会了!”

      林幺初还欲说些什么,珍珠来报:“王妃,杜将军来了。”

      听到杜昀的名字,杜思允才立马停了动作,看向林幺初。

      林幺初淡淡一笑:“走吧,去见你哥。”

      杜思允便高兴的要跑,兰萝提醒她:“欸小公子,你的剑?”

      杜思允猛的停下来,不知低头想了些什么,又转身把剑交到了兰萝手上:“兰萝,你帮我把剑收好,我吃完饭再来练。走吧,小王妃。”

      她来牵林幺初的手,林幺初便被她拉着一起走了。

      半路上,遇见了冯可柔,她娇娇柔柔的与小桃有说有笑,见到林幺初和杜思允走来,便乖乖问好:“嫂嫂,小公子。这么急去做什么,今日不在寥萧斋读书了呢?”

      杜思允睨了她一眼,甩头道:“与你何干。”

      冯可柔皱眉道:“你!”她突然收了怒色,转而狡黠的问:“杜小公子,你这样不避嫌疑的牵着我嫂嫂的手,可知男女授受不亲?莫非,你是个假小子?”

      杜思允和林幺初同时看向她,脚下的步子都顿住了。

      杜思允冲她喊道:“别在这异想天开,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说罢,便继续走,林幺初却心里隐隐觉得冯可柔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杜思允很快便看见了杜昀,他还提了两坛酒来。杜思允扑到他怀里,杜昀也放下手中的酒坛子,将杜思允顺势抗到了肩上。

      (一上来就骑大马!)

      立马便有两位婢子来帮杜昀提酒,林幺初道:“杜将军。”

      杜昀也点了下头:“王妃。”

      杜思允捧着杜昀的脸:“哥,你好久没来了!”

      杜昀道:“哥这两天忙,没顾得上来看你。怎么样,跟着王妃念书,有没有长进?”

      杜思允便活学活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哥你随便抽问我好了!”

      杜昀高兴的合不拢嘴,尤其是杜思允的这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真真是肚子里有了笔墨的样子,像个会读书的了。

      杜昀:“行,哥信你肯定有认真学。王妃,饭应该好了吧,我就是来蹭饭的。”

      林幺初带着笑:“杜将军请,只不过南浔在宫里,你的好酒,要留到晚上再喝了。”

      杜昀道:“不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杜思允疑惑:“为什么不等到晚上再回去?”

      杜昀:“晚上我要去营里。”

      杜思允若有所思:“好吧,那赶紧吃饭。”

      一行人便去了流清阁摆了一桌。

      才狼吞虎咽了几口饭,杜思允便擦了嘴道:“哥,小王妃,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话音未落,便离席出去了。

      杜昀觉得不正常,便问林幺初:“思允急着做什么?”

      林幺初放下手中的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应该是去练剑了。”

      杜昀没听明白:“练剑?你在教她练剑?”

      听杜昀的语气,似乎觉得很奇怪。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的确没同意过林幺初教杜思允习武之事,今日完全是二人自作主张了。

      林幺初道:“是。”

      杜昀便没有胃口继续吃饭了,他也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这小子,还是拦不住她。”

      座上的冯可柔道:“杜将军,思允小公子也是男儿郎,习武有何不好?”

      杜昀自然瞒着她:“她还小,用不着。”

      冯可柔便愈加迷惑了眼睛:“此言差矣杜将军,习武应该是越小开始练才越好吧?”

      杜昀不便透露,结束这个话题:“冯姑娘,你吃你的饭。”

      冯可柔便乖乖闭嘴了,却是露出了一个难以被发现的笑。

      (冯可柔,你最好肚子里没什么坏主意。)

      林幺初觉着,自己该劝劝他。可饭不能不吃,她便道:“杜将军,究竟为何,我过会再与你解释,先吃饭吧。”

      杜昀便又扒拉了几口。

      ……

      杜昀和林幺初悄悄到了杜思允练剑的地方,刻意没让她发觉,她果真又拿起木剑,努力练习。

      林幺初猜测道:“这是我今日刚教她的第一个招式,兴许她是想加紧练会,好赶在你走之前习给你看。”

      杜昀不好与林幺初发脾气,便冲上去拦下杜思允:“你怎么又把剑拿起来了?我不是说过,不要你学剑?”

      杜思允手中的剑被夺下,她恼道:“哥,还给我!我快学会了!”

      杜昀不以为然:“别学了,你不需要学这些!”

      杜思允嚎道:“哥!”

      林幺初看不下去,喊住杜昀:“杜将军!”

      杜昀这才暂时不与杜思允争执,杜思允便见机从杜昀手中拿回了木剑。

      杜昀走到林幺初身前,背对着杜思允道:“王妃,你想说什么?”

      林幺初端正神色道:“杜将军,作为思允的先生,我有一言当讲。”

      杜昀耐住性子,可心里是不打算被说服的,因为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请。”

      林幺初神情淡然:“如若思允想习武,不想读书,那便遂了她的愿吧。”

      杜昀却道:“王妃你不知,我不让她学剑,有我的苦衷和打算。她只要会识字认字,知道些个古人大家,能念几句肺腑箴言就行了。”

      林幺初晓之以理道:“在我看来,诗书之类,不过是幸甚至哉之时,歌以咏志,可如若连志向都没了,歌咏什么呢?”

      杜昀无言以对。

      她又动之以情:“杜将军不知,我虽常在宅院,亦曾目睹过战场上下来的死伤者。我幼时也是死读书之人,可真正想为伤者做些什么时,却束手无策。”她似是又回到了淳德十三年的内乱,在林括营帐中所见的苟延残喘的残缺之人,他们都是战士,伤痕累累的战士。

      自己一不能替他们医治,二不能为他们报仇。哪怕是握着他们的手给一句鼓励呢?也不能。哪怕是为他们流泪施与怜悯呢?也不能。

      向神祈祷,换他们安宁,换内乱平息,换天下太平,可彤云密布,腥风瑟瑟,不知一个渺小的人儿的祷告,有没有冲破层云、化险为夷的能力。

      恐怕是早化作世间的一扬微尘了。

      那般的无奈,只像是这些年来的路都走错了,做了那么多年的无用功。

      她黯淡的一笑,自嘲道:“我总不能念首词曲,便能叫他们减轻痛楚吧。”
      “如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想思允与当时的我一样,无助、自责。”

      她希望,自己今时今日的举动,能够改变杜思允的人生。其实,不只是为了杜思允,也是在弥补自己此生的一道遗憾。那一瞬间的念头,却是自己觊觎了许久也不曾获得的。而今,她想做个解囊人,将这个机会,交到杜思允手上,亦如当初自己心中期许的,有个人能将这个机会,交到自己手上。

      她道:“所以啊,思允既然想要在沙场上有所成,就不必强迫她与笔墨打交道了。她是个好孩子,日后,定会是个出色的女将。想来,大堼还没有一位真正的女将军,兴许思允会是第一人。”

      杜昀有所动容,看了看一旁忘我练剑的杜思允。

      林幺初继续道:“杜将军是第一次做兄长,我也是第一次做先生,我们都是为思允好,最应该做的,首要是保护,而后,无非期望她快乐。长兄如父,杜将军这些年做的已然无可挑剔,我为她的先生,授她以诗书,虽不足以指点她的人生,也想为这个孩子出谋划策,只希望她过得更好些。依刍荛之见,杜将军何不放手,成全思允。”

      顺着她的话听下去,再没得退路的话也可以峰回路转了。

      杜昀伟岸魁梧,七尺男儿,却也被戳中了那颗层层甲胄之下,裹挟着的柔软的心。他将对杜思允的爱护用柔软裹着,却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为了促成这个孩子自立自强,伪装成一个严厉的兄长,正如林幺初所言,其实是为了她快乐。

      想通这一切,杜昀猛然开了窍,郑重抱拳,向林幺初鞠了一躬。

      他道:“我杜某,替舍妹拜谢王妃。”

      林幺初低头回礼:“杜将军言重了。”

      “哈哥,我会了!我会持剑望月啦!”身后,杜思允突然激动起来,澎湃的向杜昀报喜。

      她练会了持剑望月,将手中的木剑舞动的行云流水,骄傲似要划破天际。

      杜昀转身,走向了她。

      杜思允小跑过来,扑到她哥怀里,好在杜昀站的稳当,不曾被推倒。

      杜昀轻柔的抚了抚她的头,又擦去了她额前的汗珠。

      “思允。”

      “嗯哥?”

      “做得好。”

      杜思允脸上绽出一个笑,双双眼灵动的闪着光,抬头看着杜昀:“哥,你同意我练剑啦?!”

      杜昀也勉强笑着给她看:“哥答应你,不逼你念书了,王妃以后就教你舞剑,你要是想要我教,哥也教你。”

      杜思允到底是个孩子,就像得了心仪已久的宝贝,她高兴的不亦乐乎。

      “都行,我要你教,也要小王妃教!哥,你真好!”

      杜昀拍拍她的肩,道:“你不是说你练会了,练给哥看看!我看看我们家思允有多大的长进。”

      “好!”说着,她便认真的从头到尾练给杜昀看。

      二人身后的林幺初,不知何时,已经默默离开了。

      (林……阿溆,你还好吗?)

      (阿溆,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吧。)

      起初对杜思允好,不过是为了弥补那颗还气凝神丹对她的伤害;后来,能够亲眼见证这孩子的成长,看着她越走越好,想来,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看到过一朵花的凋零,生出了慈悲心,所以希望看到下一朵花的盛放。

      如此一来,从前种种,虽情过境迁,虽往之不谏,也算是在别人身上,圆了自己的遗憾了。

      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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