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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忆手记(三) ...

  •   那些年,日子简单平静得像白开水,唯一有点波澜的是张姐。我来不久后她就结婚了,齐铭十五岁那年她又回来了,原因是她不能生孩子。回来以后的张姐沉默寡言了很长一段时间,像冬眠的动物般,苏醒过来的时候慢慢活泼起来,只是那双纤尘不染的眼睛变得浑浊了很多。

      我在十五岁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进过学校,齐铭需要照顾,加上那时奶奶去世,举目无亲的我对这个赖以生存的地方不敢有半点马虎,觉得学校不上就算了吧。也许有人会为我惋惜,但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因为缘分就像一条线,缘深的人怎么拉都拉不断,缘浅的人轻轻一拉就断了。我跟齐铭的缘分并不深,能在有缘的时候好好陪伴在一起,真的很值得。

      王教授在齐铭十五岁的时候就来得少了很多,因为他在十五岁那年已经过了钢琴十级,王教授说他事实上比专业十级还要强很多,自己已经倾囊相授,没有更多可以教的了。

      我十八岁生日那年,张姐一大早给我煮了一大碗生日面,齐铭平时不爱吃面食,却也要了一碗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候我们已经很熟悉,除了一块练琴,他教我学习盲文,还常出去走走。绕过白色栅栏,沿着屋后那条水泥路走两百米,就到了清水湖。这是一个约六公里的人工湖,我们常坐在湖边一个观鸟亭中,一人一个耳塞听收音机。或者就那样坐着,听湖边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那时他的笑容多了很多,有时还会朝湖里扔两块石头,听到石头在水中“砰”的一响,他就会笑起来。那时我还喜欢上了画画,齐铭成了我的专属模特,他常笑言,一个瞎子有什么好画的。但每一次,都无比耐心的让我画很长时间。

      我们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灵魂,也是最投缘的。不爱说话的两个人有时候一天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只要空气里有对方的气味,即使一句话也不说,也觉得整个人都是非常舒展的。

      记得打雷下雨的深夜我最害怕,特别是齐铭他们家在郊区,周围没有高楼大厦的遮蔽,雷雨交加的夜晚会显得格外肆虐一些。实在害怕的时候我就开始用脚踢墙壁,一下一下,想方设法弄出些声音让自己没那么恐惧。后来,齐铭开始有节奏的敲击墙壁回应我,哒哒哒哒......慢慢的就能听出旋律,然后他会在第二天问我是什么曲子。猜对了有奖,猜错了会受到处罚。我常常听着听着就平静下来,甚至很快就睡着了。当然,至于是什么曲子,从来没有错过。

      那天除了张姐的生日面、曹姨和齐先生的红包、闻叔的一本书,还有一份特别的礼物,大家都神秘的不跟我说。我被蒙着眼睛带到一个地方,我闻到了空气里有他的气味,听到了月光鸣奏曲仿佛在缓缓流淌,揭开眼前的布带,他端坐在一台钢琴前,聚精会神地弹奏着,我回头看着他平时练琴的地方,那台雅马哈钢琴依然在那里。而他手下那□□特的深黄色的琴,是我奶奶的遗物,我曾经疯狂寻找都没有找到的钢琴,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强烈的希望他回头可以清楚地看见我的表情,可以看到我此刻的感动。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身姿挺拔,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我才突然意识到,他可以给我一个背影,却永远无法给我一个回眸,因为他甚至都不会回眸。我轻轻走上前,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演奏完那首宁静的月光曲。

      齐铭的十八岁举行了盛大的生日宴,这是曹姨和齐先生特意为他举办的。十八岁的齐铭已经长成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在生日宴会上,齐先生宣布将名下公司百分之三十股份转让给自己儿子齐铭,同时还宣布,齐铭将在两年后与公司高管的女儿李慧美结婚,婚后,李慧美将拥有齐铭名下百分之十的股份。也就是说,这不止是个生日宴,还是个订婚宴。

      齐铭紧紧抿着嘴唇,他原本轻握着我手臂的手骤然抓紧,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看着那个女孩笑意盈盈的走过来,轻轻拥抱了一下齐铭僵直的身体,在大家欢呼声中站在了齐铭的身边。齐先生介绍说李慧美是个学霸,在国内一所重点大学读研一,学财务管理,等研究生毕业,他们就结婚了。

      我和齐铭对这些事情事先都一无所知,这些年我已经习惯将所有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他长高了,有了喉结,变声了,长胡须了,从冷漠慢慢开始变得温暖起来,会经常笑了,即使齐先生不回来,他也不再去虐待那些鱼。这些变化让我逐渐习惯他的一切,邻居们背后说我是他买来的小媳妇我也常常默认。因为当时我已经二十一岁,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我已经在齐铭身边五六年,陪伴了他两千多个日子。事实上,从他托人偷偷帮我找来奶奶的钢琴,我在心里已经确认过很多遍——我爱他。

      我尽量忽略李慧美轻轻拂过的眼神,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就是个突兀的存在,可是想走又走不开,齐铭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比任何时候都紧。

      那天晚上,我和齐铭在书房的外面,听到了齐先生跟曹姨的对话。齐先生直言,没想到老李愿意将女儿给他,这个女孩是学财务的,以后帮助公司发展方面会有大用处。曹姨很生气,她说她当时买我回来,就是想着要给齐铭做老婆,为此还不敢让我再去读高中,怕心野了。她说这下好了,江月怎么办?她已经跟齐铭这么多年!

      “什么叫做这么多年?她最多只是个陪读而已。”齐先生声音很严肃。

      “我答应了她奶奶,会好好对她的。人家女孩天天跟齐铭这样呆着,谁还敢娶她?”曹姨的声音很尖锐。

      “老李管了公司这么多年的胀,你放心以后交给一个外人来做吗?还有,你难道愿意看着自己儿子以后跟着一个初中毕业姑娘生活一辈子?你难道愿意看着自己家的产业拱手让人?”

      “当时买的时候,公司还不大,你也是默认的。现在公司大了,就觉得姑娘配不上咱儿子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如果你当时再给我生个儿子,我也不至于要打这样的算盘。”齐先生听起来有些疲倦。

      “还真是讽刺,那些年你回了几次家?要我给你生儿子我倒是愿意啊,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外面那个机会那么多,怎么也不见生个儿子出来,现在过来埋怨我?”曹姨声音开始越来越泼辣起来。

      他们在不停地说着,齐铭一动不动靠在墙上,我拉也拉不走。最后曹姨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他们开始商量怎么安置我了。

      “江月。”齐铭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将我拉进他的房间,关上门,让我坐在床上,没有开灯,他自己站在窗前,窗户开着,夜晚的风吹了进来,他的声音也低低地传了过来。

      “除了你,没有人觉得我是个正常人;除了你,没有人能知道我想要什么;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他向来说话声音都不大,语速不快,但很清晰。“所以你不能走,我不能没有你。”

      “我只能走,你很快就有未婚妻了。”我苦笑,“再说,我们,我到目前为止只能算是你姐姐。以后,我也可以继续做你姐姐。”

      “你可以欺骗你自己,但你欺骗不了我。”他声音里没有任何犹疑。“我也从没想过要欺骗你,我相信你能懂。可我一直以为我们都还小,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体会。”“可我现在不想等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谁都不可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面前,用下巴抵住我的头顶。“谁也不可以把你带走。”他又重复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就着我的膝盖慢慢蹲下来,用手捧着我的脸。他的鼻子跟我的抵在一起,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我觉得他看见我了,他看见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眉毛在他的手心燃烧起来。“谁也不可以把你带走。”他的呼吸侵入我的口腔,我们的呼吸越来越分不清楚彼此,直到我感受到一股清冽的气息将我淹没,我不由自主的抱住他,深深地感受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只想离他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那晚大雨,并没有打雷,我们第一次肩并着肩互说晚安,我们在墙壁的同一侧敲击着命运交响曲,那也是我们甜蜜而惶恐的心。也许谁也无法理解我们当时的行为,但弱小的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向他们所有人宣誓我们要在一起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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