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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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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方与苏相宜认识,是在高二转学后。
他被父母扔来老家新县的一中,继续他剩下两年的高中生活。
“你只要不惹祸,考成什么样我们都认了!”
可不就认了嘛,直接把他从南州市排行前十的中学提溜出来,塞进四五线小城的县一中。
但与其说是听天由命,不如说是完全放弃。
而秦方也不过是因为逃课上网被老师一番退学警告,以及无辜被卷入一场斗殴而区派出所一日游。
他那对精英父母直接崩溃,无法接受他长成这副德性。
“你要有你哥十分之一的好,我们会说你什么?”
会说我为什么没有另外十分之九,为什么不能和哥哥一样优秀。
好在父母先对他失了望,眼不见心不烦这招着实很有水准,可谓是一劳永逸,解决了余下两年将会发生的麻烦。
奈何秦方自己身子骨不算争气,转学第一个星期,便因不适应环境而发烧重感冒。
又因不认识去县医院的路,在校医室对付了两天,最后被连医师执照都没有的校医推出来,说你别在这儿耗了,再喝两天葡萄糖你人得烧没。
好嘛,秦方向班主任请了两节课的假,开导航赶去县医院。
从医院到学校他走了一个小时,其间小巷子纵横交错,他想赶个公交都找不到。
至于打车,高中那会儿手机打车还没普及,站路口拦车又半天不见车影。
还是两条腿好使。
从医院买药出来,天都已经擦黑,他想赶回学校却发现蒙上暮色的巷子和他白天里走的不太一样。
跟着导航走也不一样。
换句话说,他应该确实迷路了。
就在他抱着药盒在夜风中凌乱打喷嚏时,一辆小电驴徐徐停在他跟前,车主回眸瞧了他一眼:“秦方?”
“嗯嗯,我是。”秦方病糊涂了,人都没看清楚就连连点头。
“你站这儿干嘛?”车主又问。
秦方眼前有雾,还是没能看清人,不过车主声音挺好听的,应该是个蛮温柔的女孩子。
他下意识就答:“想回学校,但是迷路了,啊啾!”
“你这样子……”车主略显迟疑,“能回学校么?”
一语说得秦方眼前的雾更模糊了,鼻腔酸涩道:“回家也可以,但我就是迷路了。”
话音出口,还带着点儿委屈兮兮的哭腔。
“好啦,你报地址,我送你回去。”车主好心帮他解了困。
“谢谢,我们素不相识你还对我那么好。”秦方嘴上客气着,但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自来熟地坐到人家车后座。
“也不算素不相识。”车主轻轻笑,针织毛衣透着一股清冽的柠檬香,“我们是同班,但你应该不认识我。”
“嗯?”秦方打了个激灵。
“我叫苏相宜,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相宜。”车主没回头,只是反手给他递了张纸巾,“擦擦脸。”
秦方这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请问还有纸巾么?”他瓮声瓮气问。
苏相宜给他递来一整包。
“说地址,送你回家了,我还得回学校。”
“哦哦,麻烦你了。”
车速开得不是很快,又有苏相宜在前面挡着,所以夜风吹到他脸上也不算太冷。
“谢谢。”秦方说。
苏相宜似没听见,“抬头。”
秦方不明就里,依言抬了脸,雾蒙蒙的视野里忽地明亮起来,一盏一盏的灯花沿着小巷如歌盛放。
“坐稳,再转一个弯就到。”
好美,秦方意识清醒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新加入的班级确实有个名叫苏相宜的女孩存在。
是他的前桌,每次传下试卷或作业本的动作都轻快迅捷,让他几乎都看不清脸,只记得那及肩的乌发飘逸如凤尾的蝶。
现在也是,没来得及看清脸。
秦方胡乱用袖子抹干净残余的眼泪,决定等人停稳了,一定要看清楚人长什么样。
“就是这里吧。”苏相宜踩了刹车,停在了他租的公寓楼下。
秦方慌里忙张地下车,慌里忙张地答:“是。”
他急切地绕到车前,想看看苏相宜的模样。
结果映入眼帘的,是女孩被黑口罩遮严实的半张脸。
一瞬间,秦方的热情化作眼角的泪水,如开闸水龙头一般往下流。
病昏头的人就是这样不可理喻,他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还嚷嚷:“我就不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我不配吗,啊呜呜呜……”
苏相宜边摘口罩,边又给他掏纸巾:“我头一次见人哭得像个开水壶。”
“呜呜。”秦方开得更厉害了。
不过好在擦干眼泪(纸巾和袖子并用),他得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前桌以及救命恩人的长相。
杏眼流波溢彩,但又不失沉静,犹如月轮悄然入海;肤色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依旧如瓷器般细腻,脸侧线条柔和,于下巴尖收尾时多了一丝冷清。
穿着素白宽袖的针织毛衣外套,未束起的发丝微微扬起,于夜风中像一枝素静温雅的昙花。
动人心弦又转瞬即逝,但下一刻不是凋谢,而是乘风飘远。
秦方别开脸,为自己不太争气的面红心跳,高烧连风都吹散不下。
“别哭啦。”苏相宜无可奈何地笑。
“没哭……”秦方弱弱地回过脸,但没有捕捉到她面上的笑意,“麻烦你了。”
也让你看笑话了。
苏相宜宽容地摇摇头,“你自己上楼吧,我就不送了。”
“你忙你的。”秦方立即接话道,连带着给人鞠了一躬,“以后你有什么事,我随叫随到!”
“有事再说吧。”苏相宜摆一摆手。
秦方也摆一摆手:“很高兴认识你,苏相宜。”
苏相宜盯了他一会儿:“很高兴认识你,秦方。”
记住一个转学生的名字很简单,因为他入学第一天一定会被老班叫到台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自我介绍。
苏相宜以为,自己和秦方的交集仅限于前后桌传作业传卷子的合作,哪怕他是容易令人印象深刻且短期内会引起全班关注的转校生。
结果没想到转头就在路口遇见了。
苏相宜借朋友的小电驴去银行取生活费,路过某小巷路口,远远瞥见了好大一只本校同学呆愣在灯柱子旁。
至于为何一眼瞥到是本校同学,是因为他穿着颜色鲜明的蓝白校服,拉链都没拉好。
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苏相宜停了车,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眼:是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转校生。
平时没觉得个子多高,现在打眼瞧,该有一米八左右吧。
苏相宜也没有想去打招呼的兴致,再次发动小电驴,取生活费要紧,哪怕是周日,到晚七点还得上课,可没有时间在外边逛。
但等她取完钱从银行往回开,路口的秦方仍然老大一只杵柱子旁站着,动也没动。
看看时间,五点五十六,离七点还早。
苏相宜叹口气,调转了车头。
原来是生病了,那也不至于哭哭啼啼啊。
苏相宜还是第一次看见同龄的男孩在自己面前哭,其架势不亚于看到本命cp be了的老姐和每月一失恋的她的某位朋友。
习惯性递纸巾,一张还不够,得给出一整包。
好在她习惯性带两包出门。
大约真是脑子烧糊涂了,哪怕苏相宜已经开车带他回家,秦方仍然在车后座抽泣不止。
你是个男人。好几次苏相宜都想这般脱口而出,但也没规定说男孩子就不能哭哭啼啼,何况他还生病了,脑子不太清楚。
但一直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
苏相宜用余光瞥到自己手表上的指针,忽然福至心灵:“抬头。”
话音刚落,两侧的路灯似礼花般齐齐绽放,身后的啜泣声隐去,苏相宜说:“坐稳,再转一个弯就到。”
应该是有安慰到吧……等刚停车,这人风风火火地堵她跟前,眼泪又一次飙了出来。
看来是没有被安慰到,还好她剩一包纸巾,以及秦方可怜的校服袖子已经被祸祸得不成样子。
不过因为没看到她的长相而嚎啕,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儿?
“别哭啦。”没啥词儿安慰,只能象征性哄一句。
“没哭……”嘴上还挺倔强,但哭得眼角鼻头都泛红。
如果不是因为不太熟,且男女有别身高有差,苏相宜都想抬手撸一把他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很蓬松的样子。
“很高兴认识你。”秦方说。
意思就是从今以后记住我了呗。
“很高兴认识你。”苏相宜回。
意思是我早就记住你了。
“我叫秦方,方正的方。但名字是取的‘水光潋滟晴方好’,晴方的谐音。”
秦方正乖巧地按班主任的安排进行自我介绍,他们这教语文的班主任就按捺不住掉书袋的习惯,声音提高一个度爽朗笑道:
“正好我们班还有一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相宜。”
说话间,班级五十多双眼睛都瞟向苏相宜的位置,苏相宜佯装无知无觉,自顾自翻着课本。
只是抬手撩发的某个瞬间,她与台上的秦方对上了视线。
转眼又错过,仿佛一瞬间的错觉。
但为什么当着秦方的面又提起了苏子那首诗?
似乎在责问:你为什么没有记住我。
真是,好奇怪。
“秦方晚上也没来啊。”
晚自习时,老班踱步到秦方位置旁,幽幽道了句。
苏相宜放下笔,抬眼回答老班:“他病得厉害,这会儿在家休息。”
没必要多此一举,但还是帮他解释了。
老班高深莫测地笑笑:“行,人没事就好。”
所以课间被同桌八卦,她也是活该的。
好在她记住了秦方说的有事儿能找他帮忙,大半夜把人叫出来接车也……毫无心理负担。
算是一报还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