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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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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屋顶滴滴答答,开始落在屏风处,门脚处,而后是她的发髻,衣裳裙摆处。
最后卷耳眼前模糊一片,她依旧跪的笔直,含情在一旁,手里紧紧握着伞,也静静看着她,卷耳听见她轻轻唤了一声:“娘娘......”
可回答含情的只有雨声,只有静谧,只有滴滴答答,也只有青鱼殿内传来的阵阵轻踱。
她知道,是叶寻溪的声音,很多个雪夜时分,殿内殿外似乎总是他们二人,她若仔细,便分得出他的脚步声,轻快矫健,带着一身雪气,亦带着少年意气。
朝她,朝自己奔驰而来。
而如今,她细细听来,怕只剩愤怒,悲恨了吧——
卷耳闭上眼,任由雨滴冲洗着她,冲刷着她。
这一刻,恩宠与否,是死还是活。
青鱼殿的殿门在两刻钟后开启,此时天空也下起了瓢泼大雨。
门应景而开,出来的是叶寻溪身边那位名叫“影”的黑衣卫。
他看着卷耳,没有多余动作,只是关上门,而后走近道:“皇上有旨,属下送娘娘回宫,都云殿内一干宫人押下,等候审判,娘娘这段日子自在殿内,静心思过。”
思过,她何止是过,她犯了天大的罪。
卷耳微微抬眼,看清了身前这位黑衣卫影的面容,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眉目带着肃杀之气,眼神如沉木,看的人心里发寒,可自己如今有什么好寒,她已得罪了天底下最不该得罪的人。
她不想走,可圣旨已下,再跪也是枉然,再如何跪,叶寻溪也不想见她。
她跟随影,慢慢起身,含情在下一刻被侍卫带走,依次的,都云殿的人想必都会被带走,这也算是......叶寻溪给她的惩罚。
她不担心叶寻溪会伤害这些宫中人,他不会——
而她自己......怕再无翻身之日。
卷耳踉踉跄跄起来,才走几步,小宇子已经上前替他们撑了伞,卷耳已经握不动伞了,她甚至觉得这青鱼殿到都云殿这短短距离,她也走不了......
走不动。
影举起伞,撑在了前面,而后他们离开了青鱼殿。
这段路比她想象中要长,影保持着跟她同样的步子,那一把伞亦全部倾斜在她周身。
卷耳开了口,嗓音低哑:“我会死吗?”
影脚步微顿,卷耳又道:“皇上会杀我吗?还是......”
她继续:“还是他会派你来杀我。”
雨还在下,她和影继续走。
影道:“皇上并未让属下对娘娘做任何不利的行为,皇上只是让属下送娘娘回宫。”
“是吗......”
影道:“下雨了。”
“下......雨了。”
卷耳喃喃,神情也终于松弛了下来,看来......她赌对了,赌叶寻溪对她目前的喜欢,赌几年前,那成朝太子进宫第一夜,她雨夜见他那一面。
她知道那个流落在民间多年的太子殿下,那个傻兮兮在雨夜里想逃的太子殿下,除了会喜欢上她,至少也到最后,一切遮不住的时候。
不会杀她。
回到都云殿时,天空已经晴朗起来,殿内也已空空无一人,大门上的宫锁也没了,仿若这是一座无人看管,自生自灭的宫所。
就这样,大门敞着,没人进去,没人看顾。
明明在不久前,真的在不久前——还在几个时辰前,这儿还那么热闹,还那么门庭若市。
影颔首一躬:“娘娘自便,属下告退。”
卷耳看着他周身被淋湿的黑裳。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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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觉回到这座熟悉,却了无生气的宫殿里,离开时的水晶葡萄还泡在井里,被雨水打的蔫成一团,看来是等不到有人吃它了,等不到有人。
她默了默,回了内殿。
叶寻溪的旨意只是带走人,殿内东西都一应俱全。
夏日也不冷,卷耳换了衣裳,回寝屋躺下,天色越来越暗,她没有点蜡烛,她有点想看一看天上的月亮。
可是不遂人愿,又下起了雨,越来越,越来越大,没有月亮,没有月亮了。
她此刻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南宫。
那是一处常年腌臜的地方。
那是一宫,没有朝气的人。
那是一座仿佛根本不属于皇城的存在。
以及最后,那一间,塞满六百死人的大殿。
那会儿她才多少岁,小到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在那几百死人的瘟疫屋里熬过来,又是怎样——
她是怎样?
卷耳抱紧被子,在这所和昔年一样只剩自己喘息声的,空荡荡的大殿里,被子越抱越紧,而天空此时一声惊雷,伴随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救我......”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声雷鸣,和一声声来自地狱的言语,她仿佛又看见手脚被捆绑住的小姑娘,又看见浑体布满血痕的小姑娘,鲜血上面,她仿佛看到另外两个另人作呕的身影,她仿佛看到他们脏污的嘴里吐出那一句句令人失去反抗的话。
“这些没得瘟疫的!还不是给老子玩死。”
挣扎。
“反正都是死!给老子老实点!”
殴打。
“都玩死几个了!哎!你他妈下手轻着点!老子还没上!”
狞笑。
而后她听见最后一句。
“这个玩着还真不错!哎!老实点让你活!”
老实点让你活。
难道她不想活吗,难道她的宿命是一定得死在那座地狱宫殿吗。
老实点,她......能活。
雷雨依旧,卷耳从被子里探头,看着铜镜里自己披头散发的鬼样。
可她是个人,她活下来了,她还......还活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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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过了七天,这七天里,都云殿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所有衣食住行,她都是自己来。
闲时,卷耳还按着小时候在冷宫看见的徐后,照着也给自己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秋千,傍晚她会在秋千上坐着乘凉,有时候还会做点甜糕。
就是做一碟,吃那么两口,就放置了。
在这七天里,宫殿的门一直开着,没人进,无人出,也没人来押解,拷问她。
更没有侍卫把守。
她都差点觉得不算闭门思过了,她还是以前的叶嫔,是娘娘。
就是此叶嫔非彼叶嫔了,她不会再有皇恩眷顾,更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其实......会不会,日子这样也挺好,没人记得她,她自己,一架秋千,一座宫殿,亦好好活着。
本来也便是,日子总会是,一天比一天好,永远会比昨天,比过去好。
哪怕......当娘娘的日子是很好过的,以至于,前两日早晨醒来,她都要花时间接受如今的落差,接受如今还需自己干活。
她也算很久没做过活,跟了大公公后,一直锦衣玉食,进了青鱼殿,殿内也从未苛待宫人,再成了娘娘——
而在成娘娘前,在更早前,在很早前......
在遇见大公公之前——
又和谁在一块儿呢。
卷耳微微偏头靠在秋千上,在正在下沉的夕阳中闭上眼。
不知过了几时,光影不再那般刺目,只晒得眼皮红红的,她听见几声轻轻的脚步声,她没由多想,只觉是幻听。
又有谁会来此,她的这条路已经走到头了。
然脚步越来越近,她猛然抬头,在落日余晖中看清来人。
林和!
来人也在落日余晖中替她挡下最后刺眼的光线。
是叶寻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