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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那是千山万水的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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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爸从小学习就不好。
为了这点,我奶奶很是发愁。后面很多年,奶奶挂在嘴边的念叨,时常有一句,“我当年要是在你爸中学的时候给他找个好老师补一补,他一定不能是今天这个棒槌样儿。”
我爸总是插科打诨的糊弄过去。
那时候我并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好玩。那晚陈捍东提出送我的时候,我下意识想起了奶奶说过的老宅碰运气。
我运气很好,奶奶并未深究我的来历,她在看了我当场翻译过得文章后,乐呵呵地和我讲,“宋老师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合眼缘。你和我家那口子还是一个姓,你说说这是多巧的事儿,以后你就在我家住着,给我好好教育宋时祺那小子。”
我连连点头,看着我爸年少轻狂,谁也不服的劲儿,又忍不住想笑。
要是让以后的他知道了今天的事…
“儿子”教老子。
这肯定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舅舅也被我拉来补课。哦对,现在得叫他蓝宇。
他说,两个年龄差不多的人,舅舅舅舅的喊着太瞩目。
他还说,沅沅,你爸爸从哪里给你找到这工作,工资给的是挺高,可是学生实在是不好教。
他说这话时,“不好教”宋同学正在抓耳挠腮的解方程,认真刻苦的样子很像他日后给我和妈妈研究做饭的时候。
但是很遗憾,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认真刻苦解决不了的,除了数学……
所以宋时祺同学再一次抓耳挠腮失败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脸无奈的蓝宇。也亏得舅舅脾气好,换个人来讲,我爸都被打死一百回了。
说实话,数学不好这事是我们老宋家祖传的。
所以为了避免当着两个人的面睡着,我找了个喝水的理由就开溜了出去。
夏日的北京阳光毒得像是把人扔进蒸笼,院子里外的树都被热得无精打采,远远瞥见院外树底下停着一辆略有着眼熟的车。
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就被打开,熟悉的身影一个跨步从车上下来,一只手搭在车门,那只手冲我招招。
“宋沅是吧,我是陈捍东,你舅舅的…朋友,上次我们见过的。”
梦里的几十年,我自然见过他无数回,即使他是舅舅的一生挚爱,我也并不喜欢他。
我总觉得人世间不是只有情和爱的。为着他,舅舅一直在等待和委屈自己中度过,没能出国,没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没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像每次他一出现,舅舅就要打乱自己的全部生活去迎合他。
我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所以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向他的方向走。
“你很怕我?啧…你长得可真够像你舅舅的。”陈捍东关上车门,走到车引擎盖的右侧,摘掉墨镜,半倚着审视我似的抿着嘴沉默。
我让他看得有些害怕,转身想回屋,他突然说,“我来接蓝宇,他还得多久?”
“快了,今天的套题有点难,讲得时间比较长。”
“你在哪上学呢?和蓝宇一个学校的嘛?”他查户口一样的问题让我有些慌乱,幸好的是,我提前很早就准备了一份半真半假的说辞。
“在国外上的学,已经大四了,现在是实习期,机票太贵了,就想着在国内做做兼职攒钱,一回去就能拿到毕业证。”
陈捍东接着说,“以前没听说,蓝宇家还有你这么优秀的亲戚啊。”
“东北地大人多又热情,一个地方的邻居都能称得上是亲戚,大家相互之间能帮即帮,不像你们做商人的,我听说,商人都爱重利轻义,不知道陈先生是不是也一样?”
本身夏天闷燥的情绪被他审犯人似的盘问挑得生厌,说的话也没忍住带了刺。陈捍东的眉头紧了又紧,看着极不高兴。虽然看不见自己,不过估计我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捍东!沅沅,你们聊什么呢?”蓝宇的出现打破了我俩剑拔弩张的气氛。
“没聊什么,陈先生问你什么时候结束,我说可能还要等一会。”我伸手过去替蓝宇拨开微微出汗的刘海,挑衅地扫了陈捍东一眼,“你们那套题讲完了?”
“讲完了,真是好不容易!”他小跑几步走到陈捍东身边,转过头冲我摇手,“沅沅我们先走啦,你快进去吧,这天太热了。”
“好。”
陈捍东的车一阵烟绝尘而去。
我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屋。心里暗自腹诽,真想不通我舅舅是怎么看上他的,垃圾桶里挑男人!
【陈捍东】
蓝宇身边那个小妮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比酒桌上那些老油条玩得还溜。
气得老子想给她一脚蹬回她的国外!
蓝宇还喜欢她喜欢得不行,说什么她的外语说得流利又正宗,说在她教别人的时候他顺道还能一起练练。
气得我也想给他一脚。但是我舍不得,我换了个法罚了他。
重活一回的人了,本来以为自己成熟不少,但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憋气。
从床上轻手轻脚地起来点了一支烟,我开始回忆那些年的日子里,有没有出现过宋沅这个人。
“怎么了?”小蓝宇半眯着眼睛伸手来揽我的腰。
我坏心眼逗他,“还要?”掐了烟,低下头去吻他。
小家伙慌了神往外推我,还没睡醒的手压根没有力气,小猫爪似的,一点劲都没有,抵在我肩膀上,软绵绵的。
我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睡吧。”
他却精神了不肯绕我,“你还没说你怎么了…”
“老子搓火儿。”
“生谁的气了?”
我磨了磨牙,“刘征,他妈的一点小事办不好,这段时间又瞎白活了!”
蓝宇小手挠了挠我的掌心,“别气了,快睡吧,明天是周末,我们出去玩。”
“好。”我钻进被子里揽过他的肩,空调的温度开得低了些,吹得蓝宇脖子微微发凉,我拉过被子把他包好。“睡吧。”
刘征:过分了。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蓝宇】
卡车冲过来的瞬间,我想了很多。捍东,小婷,北欧,还有我只完成一半的建筑……
我想,如果做鬼的话,我或许会留在捍东身边。小时候听别人说,人意外死了之后会永远留在出事的地方,我又想,我也许会留在那个路口辗转徘徊。
于是我在心里暗暗祈求,捍东闲时忙时多多经过那里。想想又觉得不好,那里太危险了,车走车过,我还是希望他安稳。
可是一睁眼,我来到了一个小姑娘的身旁,小姑娘白白的,不瘦,两个冲天的羊角辫,偶尔还会吃吃手。
她好像看得见我,偶尔还会冲我笑。
后来我渐渐捋清了。
这是我死后的第十年,在纽约——我活着是最想来的地方。
漂亮小姑娘是婷婷的孩子。她研究生毕业后留在美国,后来找了一个不错的北京男人。
老话都说,外甥像舅。
沅沅长得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随着她越长越大,性格里竟有几分肖像捍东。
仗义。见到歧视总是想挺身而出。
大方。小婷给她带的便当,她总是要分给吃不上饭的小朋友。
甚至还会有小脾气。小姑娘牙尖嘴利,时常给别人怼得说不上话。
我时不时会思念捍东,想象他过得怎么样。身边却有一个壁垒,无形的约束着我,不让我离开。
看孩子长大是一件很快也很快乐的事。七岁以前,她总是话唠样追着我叨叨,小姑娘中英文转不过弯来,很多的话说不利索。
我怕她磕到碰到,引她去的地方不敢有尖锐物。
可她还是在我眼前摔倒了,像是谁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以头抢地,鲜血淋漓。可我也清晰的知道,这个房间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平地摔跤,鲜血穿透过我的身体溅到地上,明明无感,我却痛的眼泪直流。
那一刻我很想捍东。像他离开我那三年辗转无眠的想。
我想到离开她。横冲直撞了几次,也撞不开无形的壁。于是我开始躲着她,从医院醒来后的她好像真得再也看不见我。只是偶尔会盯着我在的方向出神。
我远远看着她读书,看着她买花,看着她长大。
从一个小小姑娘长成一个大姑娘,看着她带着学士帽笑得璀璨,也看着她考上研究生后傻乐一个上午。
我有时候甚至下意识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陪着她哭,陪着她笑。
后来她遇见了一个人。也让她开始辗转无眠。
很奇怪,明明相貌,风格都和捍东不像,我却在那个男孩身上感觉到了捍东的影子。
或许是他们都姓“陈”的缘故。
我暗笑蓝家这辈子都逃不开一个“陈”字。
我看着他们两个相互暗示,到后来亲密无间。也五味杂陈的瞥见了两个人偷藏禁果后的喜悦。
我希望他们两个一直幸福下去,像是当初的我和捍东一样。
可是也像我们当初一样,一个飞驰而过的车带走了他们的幸福。
沅沅躺在医院的每一秒,我都能感觉到我和她的生命在一同流失。
在身体完全看不见之前,我许了两个愿望。
让我们的小姑娘好起来。
让我再见一眼捍东,一眼就好。
可能老天真的听到了我的心声,他让我见到了垂垂老矣的爱人,更在那一瞬间和沅沅一起回到了多年前。
诺大的广场上,人人吵闹、接耳,人声鼎沸,只有小姑娘一个人懵懂又安静的站在那。
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不懂老天为什么让她来。可至少她活着。
那天晚上她和我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没有什么比认命更可怕。”
她下车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揪心,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地方休息。可她坚定地说有,我愿意相信她。
我的小姑娘聪明,漂亮,却从不说大话。
那天之后捍东也很不一样。
他抱我、吻我的时候总像是要把我咽进肚子,我抚过他的脸,被他捉住手十指相扣,那是跨过千山万水,三十几个秋的距离,而今那么近,那么紧密。
我们俩就像是久旱逢甘露,拥着对方在爱里一次次沉沦。
后面他的不同更多。
他不再忙,不再不着家,他甚至想着法子的哄我去他那里住。
我偶尔神思天外的想,他是否也和我们一样。后来又笑自己想得美。
我实在贪恋这种感受,贪恋到不想去探究。我不聪明,我更怕这样的好日子是一场幻影蜃楼的美梦,深究就破雾散掉。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我死在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