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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永恒的时间(上) ...


  •   【宋沅】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写: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得无限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在永恒上。"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重新回顾蓝宇舅舅的生命,在我梦里,无数个十年里,颠倒反复。在这场光怪陆离的电影里,他们是主角,我是观影者。他们看不见我。

      但是这一次,很不同。

      他问我,“同学,你是哪里不舒服嘛?”

      在之前无数个救他失败的片段里,即使在他失神时,也从未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正凝神注视着我。我下意识地偏头,确定身后没有旁人,想开口和他说什么,又突然近乡情怯,嚅嚅嗫嗫了半天,也没能给自己编出一个合适的身份。直到他又开口,“同学?同学!”

      “我…我是蓝婷的…”

      “你是小婷表姐家的女儿吧?她外女。前段时间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讲过。她还说你妈生你生的早,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

      我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心虚得不敢看他。

      “啊?哦,哦对,我我现在,应该比你大一岁。”

      “比我大一岁也得叫舅舅啊!你来北京干啥?”

      “我来北京找我爸!找他…找他给我找份工作。”

      我并不熟悉我妈妈的亲人,好像从出生开始,在她的口中就只有一个漂亮舅舅存在在她幼年的生活里。

      “蓝宇舅舅,我是第一次来北京,不认路。能麻烦你带我去我爸家嘛?”
      我心里算计着一会的血腥的时间,惦记着不想让他再看到,于是找借口想带他提前离开。

      他指了指袖标,腼腆地摇了摇头,压低声
      音,“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你爸家在哪?晚一点我送你过去。”

      “我爸家在…”

      “嘭!”

      “警察打人了!”“快跑,警察打人了!”“啊!”“…救命!”

      自行车铃在人群拥趸中被撞得叮当乱响,舅舅一把拉住我,“快走!”

      身侧大部分并齐逃命学生脸上都怀着茫然的恐惧,他们本能的颤抖战兢。我和舅舅相握的手中也是湿润的,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在他身后机械地跟着,抬头看着仍然耀眼的太阳,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梦里,枪响在太阳落山后,暴动时,舅舅并没有选择跟着人群一起逃散,反而是逆流冲回去救人,才会看到那场血腥。
      可是这次…...

      “想什么呢?”舅舅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这里安全不少。”

      我回过神,用袖子擦了下额头浮出的汗,手放下才看见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异常显眼。

      “渴嘛?你在这等我。”

      “好。”

      我大咧咧坐在台阶上,静下来才发现身上因为手术带来的不舒适感和临近死亡的流失感全部消失不见。

      我也许已经死了,所以才在梦里醒过来。

      可是这回的梦很怪,说不上来的怪,每个场景我都见过,进来后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却像小孩子玩家家酒一样。

      他一言我一语,就给我编了一个看似合理其实漏洞百出身份。

      我不知是否该探究到底,但我相信,我的漂亮舅舅不是傻瓜,他这样做总是有他的道理。

      他买给我的北冰洋我喝了一路,远方的枪声早已经消失,但还是时不时能听见怒骂和尖叫。

      过往的行人也因这样的暴乱躲进家里店里。已经暗下来的巷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响着。

      其实我并没有多恐惧,小时候上学,各个州正处干处理金融危机的棘手时期。大量的失者和流浪汉流动在街道,时不时就会被以袭警的名义非人道清除。

      死亡,就像是秋天的落叶,司空见惯的事情。

      白天一起上课的同学,可能在下一个白天永远不会再出现。

      “死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吧。”

      安静中,舅舅干净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地。

      我斟酌着字句回应他,“对死者也许是的。但对生者,总是沉痛的。那些记忆,好的、不好的都会变成一块带着尖锋的巨石,压在记得的人心肺上。时间久了,巨石钝了,心肺也碎了,人就完了。”

      他停住脚步,没回头看我,月光打在他的背上,他依旧那么清瘦,孤单单杵在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总觉得他在哭,无声的。我快走几遍和他并肩,他眼睛湿漉漉的,却没有泪。也许泪在心上,他的心在哭。

      我查找着记忆,这时候应该是他和陈捍东第一次闹别扭后,他在房间堵到了陈捍东和那个体育生,于是他们分道扬镳。他是在为这件事哭吗?

      或许不是,但我猜不动了。

      今天的巨大变化已经让我的大脑直接宕机,我现在很需要一个地方安静休息。

      不,或许我还应该说一句。

      “舅舅,死也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如果死了,除了伤悲,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你甚至拥抱不了你的爱人。”

      “舅舅,你得知道,只要不死就有希望,没有什么比认命更可怕。”

      【陈捍东】

      这几年是我生意最红的时候,上辈子忙得连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凑合,见蓝宇的时间都要他自己打的过来。

      经历过一次,那些个烂事儿对我来说基本得心应手,空出来时间,我总想好好陪陪他。

      广场的事过了,我私下打听到被警车拉走的几个小年轻的里,有一个是蓝宇的同班同学。

      就拿这当借口,软磨硬泡着他,让他退宿搬进了我家。

      北欧那的房子还没建成,我这间房子虽然不大,住我俩正好舒舒服服。我心里惦记着一推门进家,他就围着围裙探出头冲我乐的样儿,天天下班比谁都积极。

      结果十回有八回扑个空。

      气颠坐在沙发上等几个小时,人家才背着包慢慢悠悠回来。一问人老先生,不是去做家教,就是下课晚。总之没闲功夫。

      这点气在晚上是能撒出去,但这个心里实在是不得劲儿。

      隔天没等到下班,我就开到他们学校门口等他。看他傻乎乎地从教学楼出来,眼睛扫到我车时刷的一下就亮了,蹦蹦跳跳地冲我过来。

      “你怎么来了?”

      怕呛着他,顺着车窗把半根烟丢出去,“怎么得?敢情你们学校这风水宝地只能你这样的好学生待,我们差生不能观摩观摩呗?”

      “哪儿的话,我可没这么说。"他把书包扔在后座,乐呵呵地上车。

      没忍住伸手把他额前的碎发揉乱,然后扣住他的手,“走,带你去尝尝新开的意大利菜馆。"

      “不行!”他紧忙摇头,摆手时候还挣开了我的手。“我和沅沅约好了,今天得去给宋时祺补数学。”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底下涌上来。

      “沅沅是谁?宋时祺又他妈是谁?蓝宇,我发现你可真是能耐了,放了学不回家满北京乱晃荡,我给你的钱是不够你吃还是不够你穿?犯得上去人当什么家教?”

      我说话声不小,突然摔咧子吓了他一跳,他刚要解释,嘴还没张开,眼泪先砸下来了。

      我一下子就慌了神,“别别哭,蓝宇…宝贝,别哭,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下次再不和你耍脾气了,你别哭。”给人按进怀里,手在他背上拍着给他顺气。

      “有人。”小蓝宇一边抽搭一边用力推我,我干脆把他的手放到我腰上。

      “有人就有人,我陈捍东这辈子除了你,就他娘的没怕过别人。”

      这次“革命”的效果很斐然。

      那天的意大利菜馆确实不错,他特别喜欢。

      末了我俩说好,以后一周他只能去三次家教。其他时间要么和我出去吃,要么在家等我买回去吃,总之是得和我一起吃。不然要是让我自己吃的话,我不保证我不吃别的。

      拉了勾按了手印,我心满意足地拉着他往车上走。

      北京的天不大,被几栋高高矮矮的楼隔成一块一块的,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霾,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手上传来的温度和隔着袖子交织在一起的脉搏,都在告诉我,我的爱人在身侧。

      我已经很久没过过这样舒心的日子里。

      人嘛,总是贪心的。于是我想,一定要长久的过这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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