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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叫我死活都不甘心” ...


  •   【宋沅】

      阳光足到闭着眼睛都是亮的。

      抬手蒙在脸上,猛然又想起手上输着点滴的针头,刚要放下,却发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身边传来嘈杂的人声,夹带着混乱的方言和口音,还有时不时的警车笛鸣。

      一切的异常让我一下子清醒,我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不小的广场,身上依旧是一身白蓝色的病号服,周围人大都是年纪不大的学生模样,有的人穿着白衬衫,大部分人还是穿着校服。

      清北的校服犹多,只是样式看着并不像我们这时候的,倒像是……倒像是妈妈的旧相册里舅舅穿着的样式。

      脑子里“嗡”的一声,我好像知道我在哪里了。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这个梦无关我的恋人,无关因我过失而去的孩子,甚至无关我。

      像看电影一样,我做一个旁观者,看到了两个男人的痴缠半生。

      梦戛然而止在医院的太平间,我站在病床的另一侧,看着男人痛彻心扉。床上安静的躺着我素未蒙面的舅舅。

      他长得真好看。

      像阳光下的冰片,纯洁无瑕,干净得不行,又给人一种带着“易碎”标签一样的疏离感。

      俊美无俦,用在他身上是极恰当的。

      我生在美国,从小到大能见到的华人有限,在我的认知里,我的男朋友已经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可是跟他相比,就差了一些柔和。

      我只在照片里见过这位舅舅。妈妈说,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我。

      他供我妈妈读书,他朋友供我妈妈出国。

      小时候我吵着要见他,妈妈听后总是默默垂泪,我便不敢说话了。后来整理妈妈遗物时,无意中在信匣子里翻到了她的日记。

      我才知道,照片上的漂亮舅舅,死在他二十九岁的初秋。

      那张照片照得并不好,清晰度不高,照得人也木木的。

      可是我在梦里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舅舅,认出了那双几乎和我如出一辙的眼睛。

      我和他说话,可是他听不见。

      我只好看着他被局促的带进酒吧,带到餐厅,带来房间去。

      受得教育告诉我,这样不对,我想阻止他,被房门死死地关在门外。

      后来我看见他想念,看见他们相爱,看见分手后他食不知味,苦不堪言。又看见他们重修于好,他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下班买菜、做菜洗碗,乐此不疲。

      我跟着他们走了十年,看着马上迎来美满的终局时,一个没有转向灯的路口,一辆疲劳驾驶的卡车碾碎的他们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愣在病床的一侧,他的爱人在另一侧痛彻心扉。

      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于是在第二次梦境来的时候,我死命的拉住他,不让他向前,我的手穿过他挂档的指节,卡车飞速冲向我们的侧面。

      第三次,我挡在卡车司机的前面,眼睁睁看着卡车穿过我冲向他…

      第四回,我看着他在沙发上擦眼泪……

      第五回…

      第六…

      周而复始,我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看到最后,每个细节我都烂熟于心。

      我那时病着,醒了就会忘了梦里的场景,梦着的时候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

      无力感撕扯着我,疼痛让我愈加的不清醒。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凭空梦出一段故事。像假的。我甚至不知道醒来见到的陈皓,是不是我另一段断金零粉的碎梦。

      直到现在,我知道我在哪里了。

      我的漂亮舅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左边袖子上还别着一块贴着“纠察”的红布,他在广场中间像是替别人解答着什么,低头和旁边的同学说话。

      如果我没记错,他现在讲的一定是:

      “天气热,你们注意别中暑,卖酸梅汤、绿豆汤的小摊在广场东面,买冰棍在南边。”

      我站在原地没动,理智告诉我,这或许还是那场梦。

      我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向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然后开口,“同学,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还穿着病号服?是刚从医院赶过来吗……同学,同学?”

      【陈捍东】

      这里好像不是天堂。

      那群基督徒不是说,天堂有什么珍珠门、什么黄金街吗?

      有个屁,乌漆麻黑的。

      睡得老子脖子疼。

      我骂骂咧咧的起身,一边揉着发酸的脖子,一边环顾四周。

      这不是…这不是我以前的旧车嘛?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急匆匆去找手机,侧头却看到了副驾上的大哥大,摁了摁按键,亮起来的屏幕播着几个大字,“1988年”。

      再转头,就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蓝宇正走来车的方向,我推开车门不顾一切的奔向他,一把将他按进怀里,我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使劲吸吮他的味道,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

      上帝,佛祖,菩萨,这是他妈就是天堂。我想死在这个天堂。

      抱了他很久,他都没在我眼前消失。

      我不确定的掐了一把自己搂住他的胳膊,真他妈疼。又下意识的轻咬了他脖子一下,听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才敢下定论:

      我回去了!

      老天又给了我陈捍东一个重新和蓝宇长相厮守的机会!

      眼泪一个劲儿的奔出眼眶,又想起了他当年没征兆的离开,又想起了没个无人夜的思念。

      “这一回我是怎么也不会舍得放你离开的。”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置之失去而后得的感觉让人太狰狞。那一时间,我眼睛里容不下其他人,好半天才在他身上,多年未曾闻到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上缓过来。

      情绪稳定的差不多,我又想起今晚于他也是难熬的一晚,第一次亲见了死亡的小蓝宇不住地难受,我该带他回家好好安慰安慰他。

      抬头,才看见他身后一个穿着宽松病号服的女孩。

      女孩局促的看着我,像是确定我看见她了,才仓惶地伸手和我打招呼,“舅……舅父”

      旧年里我没记得有过这样一出,重来一次,任何一丝不同都让我草木皆兵。我恐惧结局因为这一丁点儿的变化殊途同归。忍不住得板起脸,对峙一样的问她,“我妹妹前年刚结婚,哪儿来的你这么大的女儿?”

      女孩被我吓得一缩,蓝宇却从我怀里出来拉了我一把,“这是我外女,叫你一声舅舅你还受不得嘛?”

      我不满他护着别人,揽着他腰把他勾过来,“外甥女看着和你差不多大。走吧,上车,她去哪儿,我送她。”

      “她…”

      “我去西城,月坛公园那儿。”

      “成”我拉着蓝宇把他送到副驾,又绕回驾驶室,伸手点点车门示意她,“上车吧”

      月光晃过她脸,面熟得很。我打着车,不快不慢地开着,手始终和蓝宇拉在一起。送到地,外甥女一溜烟地跑下车,站在院门口和蓝宇我俩告别。小蓝宇扒着窗户和她说了几遍,一定别把纸条上的号码弄丢。

      他的脸映在倒车镜片上,湿漉漉的眼睛看得我浑身发紧,“行了,咱们该走了。”

      他还不舍地探出身子挥手,被我一把拽回来,“危险知不知道!”

      蓝宇不好意思地低头扣手,嘴巴不大高兴的扁着。夜已经很深了,路上除了我们没有一辆车,我找了个还算安全的地方,一脚刹车,一把把他揽进怀里,低头吻他。

      他的吻技还是青涩,才不到几分钟就被憋的满脸通红。

      我有些失控地沉溺于他笨拙的回应,朝思暮想的人儿活生生回到了眼前,我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在车上把他办了。

      夜里他哭了几气,为我,可能也为死在他面前的其他人。哭到最后挂着泪睡着了,我伸手揩去他脸上的泪,他迷迷糊糊地跟着我的手往我怀里蹭,刚压下去的火被春风勾起燥热,烧得我浑身滚烫。

      他趴在我胸膛,跟着心跳起伏,呼出的气吹动着额前的碎发,在我身上若即若离的扫着,我咬着牙轻声问他,“再来一次吧。”

      他紧闭着眼睛伸手推我,我长叹了一口气,把他从怀里安置在床上,起身去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他还乖乖睡着,我走到他那一侧,跪在地上平视他的睡颜,生生跪到两腿发麻也不愿意起来。

      蓝宇,怎么办,你总是这样,叫我死活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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