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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离家谋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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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想到,这一别,十里相送,离情依依。我没想到的是,这出离别恨,以欢乐收场。
那天大清早,全家就起床忙忙碌碌为他的远行准备。我在厨房蒸包子,好给他带着路上吃。
公公在外头催促说马车来了的时候,我刚把包子馒头装好。
于是,一家子拎着大包小包跟着元抚出门,送行。家里的大黄狗也跟着我们东嗅嗅、西嗅嗅,出了门。
元抚走在最前头,猛然顿住了脚步。
一群人不知何事,纷纷问:“怎么了?”
我抬头看到马车边的那个人,也愣住了。
竟然是邓廷桢,他骑着匹高头大马,等候在马车旁,见我们一干人出来了,也不下马,似笑非笑望着元抚和我:“这一定就是师尊口中的……林兄吧?”
元抚惊讶中微带怒意:“你怎么在这里?”
公公的同僚是位白面中年人,立即走过来说:“元抚莫要介意。鄙人一向在安国公府坐堂。这位是公府小公子,恰也要到厦门公干,便相约一路了。”
公公马上客气道:“哪里哪里。原来是安国公府的公子,犬子能与同行,不胜荣幸啊!”
元抚涨红了脸:“我宁可徒步去厦门,也不……”
我眼疾手快地掐他的手臂,他身体猛地僵住,剩下的话没能说出来。
我赔笑道:“孔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元抚可真好福气。”
元抚猛然盯住我,气呼呼的样子叫我好笑。
趁着公公与同僚他们客套,我低声在他耳边道:“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则改之嘛!依我看,这三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你定要好好与他结交。”历史上人家可是帮了你林则徐大忙。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德行……”他又气又急。
“嘘……”我示意他别那么大声,柔声安慰,“好了,路途遥遥,有个会武的人,我也放心的多。你好生照顾自己,吃饭要吃饱,天凉了要添衣。睡觉时候别偷懒,要挂帐子,不然蚊子咬了你又睡不好。”咦,人还没走,我就担忧那么多,这样下去,可真要成闺中怨妇了。我闭上了嘴。
他的眼神也柔和起来,执起我的手,“我去那儿,也是为了家,为了你奋斗……”
他的话没说完,邓廷桢下马走到我们身边,嬉笑着插进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林兄你说是不是?看来我俩缘分不浅。哟,这么漂亮的小媳妇,怎么就舍得离开呢?”
元抚冷着脸:“不关你的事。”
邓廷桢胡作惊疑:“怎么不关?这一路还有赖林兄多多关照,小弟问候一二,应该的,应该的。”
元抚抿紧嘴,忽然对我喝道:“把阿黄栓好,今天没它的事儿!”
大黄狗正在蹲在我脚边,瞪着漆黑的湿漉漉的大眼睛。
我一头雾水,“啊?为什么啊?”家里一贯都是放养狗的。
元抚冷笑道:“因为它爱干的事今天有人帮他干了。”
我更加糊涂了,“阿黄爱干什么?”
“拿耗子呗!”
……
“你!”邓廷桢脸由绿变白,又变成红。
……我恍然大悟,点点头,蹙眉苦恼地道:“元抚,怎么办?看来,我准备的肉包子是不能让你带走了,怕有去无回。”
邓廷桢的脸已经涨得紫黑。
元抚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与我对望着,额头浮起浅浅笑纹。笑声让周围的人莫名其妙。
两个人能心有灵犀,也是一种幸福吧。
他们走后,我快步跑回房间,蹲在地上放声大笑,直笑得肚子抽筋,笑得木叶以为我疯了——她哥才走,我竟然那么高兴。
这是嘉庆十一年,林则徐离家外出谋生,到厦门闽县为书记,开始了他广阔的政治生涯。
终其一生,他再没有长期回乡定居过。
他走之后,鹅黄淡绿染上树梢,春意渐浓。我却无心欣赏了,每天淡淡地处理家务琐事,等待他的家信,生活仿佛一下子没了激情。
幸好我没有忘记正事。
四月份的某天,红丫娘悄悄来通知我,如玉格格又去上香了。
我找个借口,溜出家门,与红丫娘径自上了屏山。
古寺的钟声悠悠回荡,华林寺依旧那么庄严肃穆、清净宁谧。
如玉格格在佛堂参拜,外人暂时不得进去。我想了想,先去找方丈。
小沙弥引着我们到寺庙后院。
后院里古树参天,风吹绿叶沙沙作响,与棋子落在楠木棋盘上的清脆之音相得益彰。
方丈正和南了对弈。一看到南了,我的心就不由自主紧起来。
那里明明还有别人,比如方丈、南明和其他弟子。可是,他身上淡泊、干净的气质,就是超然于芸芸众生,让人眼里只容下他。
我和红丫娘不敢上前打扰,就在一旁等候。
不住地间或偷瞥他一两眼,又不敢盯着看,生怕别人觉察我的污秽之心,更怕南了会因此鄙夷我。一颗心忐忑,雀跃,不安,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愫。
总之见到他,我就难以平静。
南了很快落子。
方丈对棋盘沉吟了许久,捻须微笑道:“南了棋力见长啊。这一盘已成僵局,老衲竟无法可解。”
南了抬起脸,亦莞尔:“师父让徒儿三子,岂说徒儿见长呢?实在愧不敢当。”
他这才看到我们,马上站起来,合十道:“两位施主何时到来?竟无人提醒,失敬、失敬。”
我屏住呼吸,福了福身子,缓缓道:“妾身是来请师父们走一趟的。婆婆不久将生产,想请师父明日或后人到清水巷看看。”
方丈和蔼道:“南明后日正要下山采购物件,就去林家看看吧。”
南明答应了。
“多谢主持。”我赶紧回礼。
说话之间,如玉格格携着小丫鬟朝这边款款走来,眉目如诗如画。
“格格吉祥。”我和红丫娘见礼。
她见到我,微微一愣,马上笑起来,含有深意道:“不必多礼。”
这回主持也站了起来,南了南明等人跟在身后,向如玉格格见礼。真没想到,她受待遇的规格那么高。
如玉格格和小丫鬟回礼完毕。她示意丫鬟呈上一个圆圆的盒子。
“主持大师,我阿玛去徽州练兵,带回了特产玉石棋子和榧木棋盘。知道您善弈,让我代为送您。不值钱的东西,还请主持莫要嫌弃。”她从容道,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大家闺秀的得体,难得的是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气息。
主持笑眯眯接过棋盒,连声说:“好,好,难为钮钴禄大人挂心了。”
我知道我该出声了,上前笑道:“格格这份好礼来得好。方丈正和南了师父对弈,陷入僵局,看来是待有缘人来解呀。”
如玉格格一听,果然走到棋盘边,细细看了看。
这期间,她竟没有看过南了一眼 。这让我佩服。要成功,当然需忍耐一时。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看了南了一眼。他俊逸端正的面庞上是淡淡的表情,看着远处,觉察到我看他,低头回以一个极淡的微笑。
我有点脸红,和羞愧。他还不知道,是我提点的如玉格格。
“这未必就成了僵局。”如玉格格轻声说,捻起主持方丈的白子,慢慢落下。
我围棋水平不高。但从方丈的神色来看,那必是一步好棋。
方丈大声笑着:“妙哉,妙哉!南了,这可破了你的‘三山围’了。”
南了方才转头,看了看棋盘,竟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望如玉格格,难以置信自他眼中飞速闪过。
如玉格格与他对视,胸有成竹地微笑。这气场,连我都震住了。
南了立即低下头,飞快下了一子。
如玉格格也落子。
两人的速度都算快的,你来我往间,棋盘上江山渐渐分晓明朗。
正看得入神,忽听那小丫鬟小声埋怨:“还有完没完了?家里请了几个先生,天天对弈,来庙里也不得安生。这可是疯魔了?”
我一听,立即拉着那小姑娘到一旁,悄声对她说:“格格对这棋子上心很久了?”
“对呀,腊月的时候就开始了。缠着老爷要请先生教下棋。天知道怎么回事。除了白日和先生们切磋,晚上还对着书本自己摆棋谱,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我点点头,有些感慨。如玉格格的性子,真是不会善罢甘休。我欣赏这样的执着,却又隐隐担忧着。
我这样,会不会太凉薄了?明明知道南了不可能涉世红尘,却还是助她又深陷了一步。
一盘棋,以他们的速度,很快就定下了江山。
他们也没数,就见南了和尚笑得温和淡然:“贫僧不才,输了三目。”
我真是佩服呀,面对如诗如画的美女,也能做到平淡无波、漠然视之,不卑不亢。
如玉格格扔下手中剩余棋子,哗啦啦清脆一阵乱响。
她深深望他一眼,苦涩一笑,并不答话。我想,她清楚不能操之过急的策略。
她让丫鬟送来一个篮子,放到石桌上,“上次送来庙里的药,大约也差不多了。这次除了常规的,如玉还准备了西洋人的止痛片。”
方丈颔首,问:“西洋人的止痛片?”
“这西洋人的玩意,倒还挺好用。阿玛的头痛症,每每发作,喝药敷姜都难以制止,倒是这止痛片,吃了只消一盏茶光景,就止住了。”如玉格格介绍道,“洋人还说,除了头痛,咽喉痛、肚痛、外伤痛等等,都有奇效。所以,如玉就拿了五十片给方丈。这往来病人,也许用得上。”
方丈大为好奇:“怎可能一药可治多病呢?”
小丫头插嘴道:“就是能治好多病。我家老爷如今,每日三颗,都离不开止痛片。还有姨娘,说吃了之后,腰疼的老毛病也止住了。”
我听了之后,大为着急,来不及思考,竟脱口而出:“止痛片,不能乱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