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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好戏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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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献觉得奇怪,又上前用力敲了几次,却还是无人回应。
唯恐这户人家出了什么差错,他只好试着用力推了推木门,所幸门没有上锁,只是因为制门的木材有些年头了,在被推开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几人放轻了脚步朝屋内走去,刚进门便隐约听得见有女人的啜泣声——右手边的屋子里,床上躺着的正是那对正发着热的父子,而荆钗布衣的老妇守在床前不断拭泪。
袁静荷轻声唤道:“吴大娘,我们来接走病人。”然而那妇人并不理会她,只是埋头哭泣。
正当穆献与许常想要上前将父子两个抬到他们带来的担架上时,老妇却突然站起身来,用身子挡住床榻上的病人,还伸手去推离她更近的穆献。
她双目通红,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交叠着惊恐、紧张与怒气,她几乎是尖叫道:“不许你们带走我儿和狗娃!”
穆献被推得有些不解,他不清楚这妇人为何这样歇斯底里,明明他们只是为了将那对父子带走医治。
然而那妇人推了一下还不算完,见穆献不动,便一边厉声赶他走,一边使尽全身力气推搡着。
穆献自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倒也不怕她这般动作,只是出于教养,也怕用力过猛——毕竟这老妇人看着身体也没有多好。
他既不能还手,也不能制止,一时竟有些被动。他人也同样有些手足无措,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直到先前被他认定为既“年轻”又“瘦弱”的小姑娘伸手拦在他们中间。
“大娘,你冷静些。”
袁静荷气质清冷,然而语气却很温和,她没有丝毫怪罪老妇有些出格的行径,似乎也并不在意与这位家中有两人染病的妇人面对面所蒙受的风险。她只是一边挡在穆献身前,一边不断地轻声安抚着妇人。
出乎意料的,似乎是她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镇静的气息发挥了作用,也或许是因为袁静荷守在村中的时日与这老妇有些接触,她竟真得渐渐安静下来,只是仍旧有些含混地哭嚷着。
“你们不能带走他……我得,我得照顾我的儿子,狗娃他还那么小……”
其他人一时噤声,屋内只听得见妇人的喃喃声。
忽而,袁静荷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声音轻柔,但语气却很坚定。
“他们不会死的,他们会没事的。”
那位妇人回握住袁静荷的双臂,想来用的力气也并不小。但袁静荷只是镇定地注视着泪如泉涌的妇人,似乎他们眼前的这场时疫并非前途未卜、生死难料,而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她轻声道:“吴大娘,还请你相信我,也相信诸位大夫,我们会竭尽全力治好你的儿子和孙儿。”
袁静荷一边将哭到力竭的妇人扶到一边休息,一边劝慰她:“这病会传染您是知道的,您若将他们强留在家中,不仅不能治好他们,您自己也可能会染病,到时候又有谁来照顾他们呢?”
她看着吴氏不再竭力反对的样子,便微微偏头朝身后的穆献等人示意。而他们也会意地上前将病人小心移到担架上。
待一群人出了院门,随穆献前来的一名侍卫疑惑道:“这大娘好生奇怪,她明知把家人留下才是害他们,为何见了我们这些要帮她的人还如此激动?”
许常有些见惯了这样的情态,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袁静荷则出言解释,“我们目前的人手和药材都不足,只能尽力缓解病人的病情,尚未有治愈的例子。而且吴大娘的丈夫和儿媳早几年便过世了,她唯二的家人又都染了病,一时焦心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亦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整日锁在小小一间屋子里,又时刻为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提心吊胆。换了旁人来,也难说会比她更理智些。”
经过方才一遭,穆献已经意识到自己来的路上对这位姑娘的猜测几乎算得上某种成见了。
然而,或许是由于人生中已经历的阶段大多是在军中同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打交道,他虽然算不上笨嘴拙舌,但多少有些不善言辞。
故而即便他对于袁静荷的身份有些好奇和疑问,倒也没有贸然同人家搭话询问的胆子。
直到他们将人送进了集中安置病人的善济堂里,穆献亲眼看着那位年轻的姑娘顾不得许多地开始为那对父子诊起脉来,甚至还目睹了瞧着比她年纪大上许多的大夫走过来向她请教疗法之事。
穆献心头疑惑得解的同时,又生出一种真心实意的惊讶。
隔了层纱巾,许常看不到穆献的表情,却看得到他不错眼地落在袁静荷身上的眼神。
许常大约能估计出他心中所想,于是笑道:“穆兄可别太吃惊,袁大夫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本事却很大。且不说她在得知这里有可能爆发时疫的时候便执意赶来的仁心,这段时间几位大夫在试验的新药方便是她一力主导的。”
被人猜中想法的穆献一半是钦佩一半是错愕,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那道看似柔弱纤细的、跪坐在病人身前的身影上,片刻后哑然道:“是在下愚钝了。”
但平心而论,这倒也怪不得他。穆献自小在军中长大,年少时连自己的姊妹和母亲见得都少。
回京在禁军中任职后,见到的又大多是官宦人家的,擅诗书有才情、贤良淑德的女子,因此初见袁静荷时自然不会把她往医家的身份上想。
毕竟这世上像长乐长公主那般以女儿身行男子事的女子,历朝历代也没有几人。
穆献身侧的病人发出难挨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看着满地或是神志不清,或是高烧难退的病患,神色不免忧虑,“只恨我带来的人手杯水车薪,终究是难解眼下之急。”
许常沉声道:“我相信端王殿下很快便能料理好城中事务,待朝廷送来人手和物资,村民定能度过此劫。”
*
今夜是楚晏守在皇帝病床前的第二晚。
白日孙院正来送了两遭药,看诊时同楚晏说最晚今明两日皇帝便该清醒了。所以她今晚格外留意,连更换他额上帕子的次数都多了些。
因此延康帝昏昏沉沉地强撑眼皮醒来时,看见的正好是自己的小儿子跪在床前为他用冷帕子敷额的情景,倒也不算太巧。
见他勉力将眼皮撑开,楚晏一脸惊喜,一面主动握住他的手,一面侧头叫人,“柳公公,柳公公!快传太医,父皇醒了!”
言语间的喜悦与激动既真切又动人,连意识还不太清醒的延康帝都不觉心头一动。
他尚且说不出话,只能费了好大的力气找回手上的知觉,轻轻回握了下楚晏的手以示安慰。外间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楚晏将头转回来,低头将前额贴在皇帝的手背上,声音竟有些哽咽。
“父皇您终于醒了,儿臣真得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