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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邪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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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的入住,使陌掌教逃脱樊笼的机会从“很难”变成了“几乎不可能”。
这也是他如此暴怒的原因之二。
原因之一是他久久被困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而他脑子里那个强硬的、命令似的、然而又出现得极其自然的念头已经在不断催促他,让他觉得应该尽快离开此地,研究怎么用塑魂术和引魂灯去做他该做的事。
然而现下被困在别苑,禁灵之地,又是重华眼皮子底下,他完全没有机会,什么都做不了。
二者相加,令他倍感燥怒。
何况他清醒的时候本就极其有限,还必须被迫面对一个不想看见的人,这简直是极致的折磨。
他宁愿回极北荒原,去同那些妖兽和流亡者相看两厌。
重华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掌教正坐在窗前,望着后园发呆。因着他眼睛不太好,受不得正常的光线,别苑的结界似乎特意做了些改动。
天光透进来,仿佛经过了几层轻纱的遮挡,变成了一种极其温柔宁静的样子,带着点薄薄夜色般的朦胧。
这样的光线下,他已经不再白纱束目,安安静静地坐着,睁着那双深陷的、然而勾魂的眼眸,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动不动,像是个被禁了符阵的偶人。
然而当那道玄衣银发的身影靠近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闪电般起身,撑着桌面飞起一脚,又准又狠地向药碗踹去。
帝君闪身避过。谁知道他手上用力一按,腾身而起,竟是整个人直接砸了过去,猛然踹向对方的胸腹,同时并指成掌,猛然去切重华的咽喉。
他这招不仅狠,而且几乎没有任何防御,全身空门大开,所有力量完全用在攻击上,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
倘若是在真正对敌的战场上,即使胜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但纵然他如何强悍,如何在极北荒原生死搏杀数千年,若论格斗术,十八个陌尘绑一块也不是重华的对手。
帝君再闪身一让,一手稳稳托着药碗,碗中药汁几不可见地晃了一晃,另一手搭在他身上只轻轻一推。
明明没有什么激烈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刁钻诡异的角度,只是时间和速度和方向力道都拿捏得极合适。
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陌尘甚至看得清清楚楚,却无论如何偏就避不开,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那手将自己一拨,“扑通”摔回了床上。
类似这样的桥段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两三次,一见面就是全力搏击。虽然明知道于事无补,但他就是不肯束手待毙,听从他人摆布。
哪怕是垂死挣扎,他也得挣上一挣。
陌尘一弹而起,一拳砸向重华面门,同时屈起一条腿,狠狠朝他胸腹之间撞过去。
像是不耐烦跟他久斗,重华又是一侧身,随即欺过来,手指在他腿上某个位置一敲。
“通”的一声,陌掌教毫无悬念地又跌了回去。
重华那一指点了他的穴道。眼下他动弹不得,只剩嘴还在愤怒地开合:“滚开!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样子!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脑子不好就赶……”
他没能再说下去。
帝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凑近药碗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伸手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覆了上去。
“唔……”所有的挣扎和怒火都湮没在了唇齿之间。重华强势地将药一口一口渡了过去,根本不容他拒绝。
那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不仅苦,而且腥,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的阴寒气息。满满一碗药下去,掌教一时连话都说不出,只能瞪着眼睛,狠狠地剐着他。
其实除了逃跑失败被重华抓回来的那天,帝君有些过分,此后这些天,他一直守礼而克制,甚至称得上君子。
除了陌尘折腾得太厉害的时候重华会用力拥着他禁锢他,其余时候,并没有什么让人难堪的举动——当然,也是因为此前不需要吃药。
喂完了药,帝君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慌不忙在他口腔里深入浅出地扫了一圈,将残余的药味扫得差不多了,方才放开他,俯在他耳边淡淡道:“以后你要是想让我亲你,就继续闹。”
听他用如此冷漠正经的表情和口吻说着如此露|骨的逗弄之语,陌尘几乎气晕,咬牙骂道:“你简直下流无|耻!”
帝君顺手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方才直起身,安然受了他的赞美:“这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重华脸色一直不太好,但喂完药之后,他脸色更灰败了。
陌尘怒骂道:“你成天将我关在这个鬼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这人跟有什么大病似的,不去查幕后那个诡异神秘的果因大师,不去闭关修养,镇日无所事事,专跟他过不去。
而且自从将他抓回来后,这人对他的态度一反常态,简直称得上是体贴。这令他在怒燥之外,还有几分毛骨悚然。
重华解了他的穴道,反问:“那你非得要引魂灯干什么?”
掌教一拳砸了过去:“关你什么事!你算什么玩意儿!”
离陵神君在苍梧宫里吃了半天茶,消灭了两盘点心,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帝君。
彼时老凤凰正拈起一块解忧花糕,咬了一口,一角玄色衣摆簌簌映入眼角。他抬头一看,嘴里的手里的花糕一起“叭嗒”掉在了地上。
他有段时日没来苍梧宫了。上次来的时候,重华虽然面色惨白,好歹还能凑合看看。
凡世许多大师们忽悠人的时候,开口必然是“我观阁下印堂发黑,某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眼下这位曾经的天地共主岂止印堂,整个人身上都隐隐泛出了一层黑气,甚至明显可见地萎靡了不少,也不知道该是什么程度的灾祸。
离陵半眯起一双桃花眼,打量他半晌,狐疑道:“你该不会是也学祁南,引了魔息打算堕魔吧?”
重华只简洁回了他一句:“药。”
离陵更加疑惑了。他并没有给重华开什么古怪的药方,那这位帝君服用的是哪门子的药:“你给自己开的?”
早年游历凡世的时候,他曾听过那个“自撰一良方,服之,卒”的梗。那时他只当是个笑话,听过也就罢了。
谁知道有生之年,他竟能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重华冷冷道:“不是。”
离陵仔细一想,回过味来:那必然就是给陌尘开的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脑补了一下画面,眼神变得无比复杂,由衷地感叹:“你可以的。”
然而如今的六界,什么药对远古神魔有如此巨大的伤害?
只有一味:阴阳泪。
六界数十万年历史,不乏有拿活人炼成偶人的阴邪符阵修。普通的偶人乃是木石所造,装上法阵,坏了也就坏了,或者修补,或者销毁了重新做一个。
但能违逆天道用邪术将活人炼制偶人,要么是这个符阵修对此人有很深的执念,要么是此人对这个符阵修大有用处。无论哪种,都必定对炼制它的人很重要。
活偶人若是躯体损伤严重,或者根基有损,却无法像普通偶人一样修补。
六界之大,只有一味药能温养活偶人,名为阴阳泪。因其原料取自六界最上的仙妖魔三界和最下的冥界,又名碧落黄泉引。
但这味药本身就是邪物,非活偶人不能用。阴阳泪能修复活偶人的根基躯体,对其他真正活着的生灵却有巨大的伤害。
甚至凌驾于六界之上的远古神魔,阴阳泪之下,也无法抵挡其侵蚀。
陌尘躯体上那些密密匝匝的、用刀子一刀一刀硬生生刻出的鲜红的法阵,竟然就是炼制活偶人的!
堂堂蜀山掌教,仙界五万年来最传奇的存在,竟是个有神智、有自主意识的活偶人!
当年重建蜀山,他明知必死,竟不惜以法阵和秘术将神识封在躯体中,将自己生生炼成这样一个逆天的邪物,继续存在于天地间,并将那些他认为重要的、此生非做不可的事以指令的方式刻入法阵中,终其一生,都将忠实完整地执行。
这,才是他最大的秘密。
无怪乎陌尘回了苍梧别苑之后,镇日昏睡。禁灵之地,禁一切符阵灵力。失去了法阵的驱动,只靠他的神识支撑,当然虚弱无比。
老凤凰瞬间变了脸色,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看了他片刻,道:“你都知道了。”
他并不是在发问。这简直是明摆着的事。
玄衣的帝君面色更冷,漠然不答。
离陵叹道:“你既然陪伴墨宸神尊日久,想必也对符阵之术有所了解。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现在要做的那些事,都是提前置下的命令,务必要达成的。你如今将他拘在这里,于事无补。”
重华淡淡道:“命令也分很多种,有的不死不休,有的见机行事。我的药呢?”
“……”离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无语了片刻,方才道,“老大,你现在体内残留的阴阳泪药性同精灵丹相冲,两样一起服用?你就不怕炸出烟花一朵朵,给六界众生来个烟火盛典?”
帝君冷冷横了他一眼,道:“以为我是你?”
老凤凰这次却不肯听他的:“药已经炼好了,先放我这,等你什么时候身上药性消退了再给你。”
他看了神魂躯体都被阴阳泪侵蚀的男人几眼,暗暗叹息一声,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你们两个如今处得有如生死仇敌,罢了,当我多管闲事,先替你跑一趟,当一回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