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不解秋》原初拾

74、第 74 章

　　丫鬟进了书房，换了一壶茶，重新倒了几杯，退下了。
　　书房内安安静静，上官檀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翻了翻。而乔落栗入座后，便捧着茶杯，一言不发。

　　赖英毅尴尬咳了一声，缓缓说起了案子：“在距李容香抛尸之地的几里路外，我们找到一处奇怪地方，泥土有被烧焦的痕迹，留了些残渣，想必是那日大雨，冲走了大部分燃烧灰烬。我们尚且不清楚是否是烧毁尸身留下的，只能继续搜查下去。”
　　“城郊之外，地域广阔，怕是不易找到。”上官檀放下书，问道，“烧焦后留下的残渣可有勘验过？”

　　赖英毅道：“是未燃尽的木头渣滓，通过从泥土变色来判断，燃烧处大概有……”
　　说着，他走动了几步，比划出大致范围，又道：“有这么宽，大概就是身高九尺的壮汉，且展开双臂的范围。”

　　“那就有可能是尸身。”上官檀道，“如若不然，有谁会特意在郊外烧东西？”
　　“上官大人所言极是。”赖英毅为难道，“只是那里连一块破布也没留下，实在不敢轻易下结论。”

　　上官檀喝了一口茶，抬眉看向对面的乔落栗，似笑非笑道：“仙子，你如何看？”
　　他故意叫出这个称谓，让乔落栗窘迫地抿着嘴，沉默半晌，才说道：“卓明志想毁尸灭迹，也不是没有可能。倘若烧毁的就是李容香的尸身……如果你是焚烧之人，你会如何做？”

　　“既然已被烧毁，随便找一处，将烧毁的尸身扔掉或者埋掉便可，反正就算尸身被找了出来，也无法辨认身份。”上官檀手指搭在案台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到时，只要死不承认，装傻到底，谁也奈何不了。”
　　“正是如此。”乔落栗道，“因此，尸身应该就在焚烧之地的不远处。”

　　“我明白了，我会让人在附近搜查，尽快将李容香的尸身找到。”
　　赖英毅从乔落栗进屋后，好奇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如今见她言之凿凿的模样，不禁再一次问道：“你真的是仙子？”

　　乔落栗神态安然，点点头：“的确是我。”
　　赖英毅丈二摸不着头脑：“上官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如你所见，其他不必多问。”上官檀悠悠然夹了一块糕点，漫不经心道，“不过，你要真好奇，就看仙子能不能为你解惑了。”
　　赖英毅期待地看着乔落栗：“仙子？”

　　乔落栗捂着腰上的伤，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简单说道：“赖大人叫我乔落栗便是，以前装疯卖傻，让你见笑了。”
　　赖英毅瞠目结舌：“装……装的？”

　　“有不得已为之的理由，如今……”乔落栗偏了偏头，对上上官檀笑意盈盈的眉眼，顿了顿，“如今木已成舟，也就不想再装下去。”
　　“难怪每次出现，你都以蒙面示人，你并非有意做出高深莫测的姿态，是不便展示真实身份。”赖英毅琢磨着，“一个心智不全的疯癫姑娘，一个聪慧过人的蒙面仙子，无论谁也无法联系到一起。仙子……仙子莫怪，我叫顺嘴了，一下改不过来。上官夫人，以后你是否要公开仙子身份？”

　　乔落栗皱紧眉头，又说了一遍：“赖大人叫我乔落栗便好。”
　　赖英毅用眼神询问上官檀，上官檀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抬了抬手，道：“不必看我，你听她的。”

　　赖英毅这才真正改了称谓：“乔姑娘，《闲情簿》一出，你便是正常女子了，那你仙子的身份应该也无需隐瞒了。”
　　乔落栗摇摇头：“我已经想过了，仙子这身份，也不能一直用下去，但我也不会公开，以后到底该如何，顺其自然，才是最好。”

　　“有道理，顺其自然乃最好。”赖英毅凑近，小声道，“那乔姑娘，你仙子身份，除了上官大人和我知晓，可还有别人知道？”
　　“还有两人，方才随我过来的妹妹和一位长辈。不过，我还打算告诉一人。”乔落栗不打算隐瞒，直言道，“任新萍。”

　　上官檀似乎对她的话，颇为意外，正要继续夹糕点的手一顿。
　　“那位任姑娘……”赖英毅想了想，“她是个热情直爽之人，自从她带走那个怪婴孩之后，给我省了不少麻烦。不过这几日，她似乎一直在寻你，像是有事要说。”

　　任新萍原本打算离开京城，现在已经到了日子，她大概是想跟乔落栗告别。
　　乔落栗叹道：“我会找机会与她见一面。”

　　“上官大人，卓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李容香的案子，赖英毅与上官檀分头调查，赖英毅负责找李容香的尸身，而上官檀安排了人盯着卓府的一举一动。

　　上官檀道：“卓府一片安宁祥和，卓明志应该料到了我们会查他，没有轻举妄动。此案的几个奇怪之处，被处罚的家丁，守城的官兵，以及那日抓捕你的人手……”
　　上官檀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乔落栗身上，眼中似有万千情绪，让乔落栗针芒在身，如坐针毡。

　　乔落栗垂头，不看他，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被处罚的两个家丁仍旧人事不省，而先前对衙门有所交代的那位家丁，怎么也不肯透露更多，怕是卓明志再次对卓府上下禁了言，他们不敢说。而守城的官兵，松了口，说那日的确见到有人抬着麻布袋子出了城。”

　　“那为何之前说没见过？”
　　“他们说每日进出京城之人众多，一时没想起来。还有……赖大人，衙役当时询问出城之人，问的可是卓府家丁？”
　　“正是。”
　　“可官兵却说，抬麻布袋子之人拿的腰牌，是大理寺寺丞的牌子，并非是都御史家的腰牌。”

　　守城官兵一般会对进出城百姓的大件随行物品进行盘查，但若是有朝中官员的腰牌，不用查看就可放行。
　　官兵对来往的寻常百姓，兴许印象不深，但一日当中，用腰牌进出城的人，并不多，所以他们事后便想了起来。

　　上官檀继续道：“巧的是，那日卓英喆带来抓捕你的人手当中，就有彭和玉的人。”
　　彭和玉就是大理左寺丞，他与卓府明面上并无来往，但彭和玉的儿子彭元良与卓英喆倒是常常混在一起，称得上是挚友。
　　花旦海棠一案中，他们同为证人，还指认过辛永嘉。

　　“这么说起来……”赖英毅忽然神情激动道，“无名白骨一案，似乎也与彭元良有关。”

　　挖出无名尸骨，那对夫妇始终不肯坦白，于是赖英毅派了人去了小镇上，打听他们的过往，没成想，真查到了一些事。
　　赖英毅道：“他们乃外地流民到此地，在镇上住了十来年，有过三个孩子，一个年幼夭折，一个贪玩爬树，摔下来砸到脑袋，死了。还有一个，活得最久，大概是十来岁，像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打死了。”

　　赖英毅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半杯，润了润嗓子，又道：“他们家靠天吃饭，种地为生，将种的菜拿来卖，换一些银两，但他们种的菜又小又难看，很少有人买，以至于他们一家清贫如洗。但就在十年前，孩子死的前些天，他们好像忽然有了钱，置换了家中物件，还吃上了大鱼大肉。那孩子在人前说漏了嘴，是他们给京城里来的人办了事，少爷们赏的。”

　　上官檀道：“京城的少爷们，彭元良和谁？”
　　赖英毅摇了摇头：“这便不知了。我们只打听到其中一人姓彭，因为和说起这事的镇上百姓同姓，他才记得。”

　　“那你如何确定，就是彭元良？”乔落栗捏着衣角，眼神有丝慌乱，“都已经过去十余年，会不会记错？”
　　“京城中姓彭的自然数不胜数，但我去探了探那对夫妇的底……”赖英毅得意起来，仰着下巴道，“我认识姓彭的人，也就几个，一一在他们面前说了，他们只有在听见彭元良的名字时，有所反应。”

　　“彭元良也是个纨绔子弟，与卓英喆一样，心狠手辣，人面兽心。”上官檀道，“赖大人，你可有问出，他们为彭元良办了何事？”
　　赖英毅颓然道：“他们还是不肯说。我问起他们儿子之死，是否与彭元良有关，他们还是不肯交代。十年前，他们在儿子死后，就搬离了镇上，住在了山中，不与世人接触，好像是在躲避着谁，也有可能就是彭元良。”

　　可彭元良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如何害怕，这些年来宁愿孤独地居住在荒野山林，生活不便，也不愿搬回镇上。

　　“十年，又是十年……”乔落栗站起身，靠近赖英毅，脸色诡异地泛红，“那具白骨死亡大概十年，他们儿子也死了差不多十年，这前后，怕不是有什么关联。”
　　赖英毅奇道：“乔姑娘，何出此言？”

　　乔落栗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似隐忍着情绪，片刻后，她睁眼，眼底如寂静潭水，她语速极快说道：“他们为京城的少爷们办了一件事，就是那具白骨，之后他们被赏了银子，孩子说漏嘴，几天后就被人打死了。”
　　赖英毅仍旧不解：“那具白骨怎么了？”

　　上官檀冷冷道：“那对夫妇办的事，可能是杀人，也可能是替人埋尸。那具白骨，应该就是当时死去的人。仙子，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乔落栗沉默不言，慢慢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娄暖春带了一些果子来，被馋嘴的吴梅青偷吃了两颗，娄暖春没来得及阻止，气得打了她手心两下。吴梅青不服气，嘟着嘴跟娄暖春拌嘴，两人一人一句，尽管压低着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乔落栗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后转身，面色凝重起来：“我大概知道那具白骨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