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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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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长明冒着雨跑回竹屋,一脑袋撞上正在帘子后等他的云礼,他抬头,瞪着眼,一副无辜:“师父,我今天忘记带伞了。”
他的头发顶全部湿透了,垂在两肩上的散发也成了一绺绺的形状,应当是在雨中淋了好长一段的时间。
云礼本想要责骂的话瞬间收了回去,他蹲下身与娄长明尽量平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今天天气不好为什么还不带伞?”
云礼从袖中拿出一块方形手帕,指尖捻着为娄长明擦去额角的水珠:“病了痛了就晚了。”
娄长明却只是笑笑:“不会的,我身体很好。”
云礼起身,想为娄长明找一件干的衣服,“身体再好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师父,我已经十四了,不小了。”
“嗯,”云礼正翻着柜子,想着这正是娄长明身体长得最快的时候,很多衣服都穿不了了,“再过些年岁便可以为人夫了。”
云礼难得会收敛起严肃的面容,现下开玩笑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面的人反而不接话了,他只当是不好意思了。
可娄长明本人的心里却不是想着害羞和不好意思,他对着云礼的背影道:“我说过,我会一直陪伴在师父的身边的。”
云礼没答。
娄长明不过一介凡人,一生至多不过百年,这样短暂易逝的年华光阴如若全浪费在云礼一个人身上,实在是可惜。毕竟这百年对于云礼来说,只是弹指一挥便过去了。
云礼以为,娄长明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所以才无怨无悔的跟在自己身边的,但其实并不是。
“先去换身衣服,等过些日子下了山去定制几件新的衣裳。”云礼递过来,娄长明接过,他不说话,转身去了自己屋。
娄长明这两年长得飞快,云礼在娄长明十岁那年将他捡回家,那个时候的娄长明两侧脸颊还有不少肉,他很少笑,但笑起来时肉乎乎的,很可爱。
在看现在的模样,那脸颊上幼态的嫩肉因为骨骼的飞速增长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成长中初具雏形的凌厉轮廓,眉眼唇,都愈发的英俊。
他现在也不过比云礼低了一个脑袋,要不了几年就能超过云礼,到时候就换做云礼仰视着看他了。
窗外雨打着木窗子,天昏昏暗,从屋内看,浑然天成的一副美景,云礼站在案台前写字,娄长明径直推了门进来。
云礼睨他一眼:“我教你的,进别人的屋子要敲门。”
“我记住了。”娄长明道。
他只是口头记记,下次还犯。
云礼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去,“今天把这一页的内容抄了。”
娄长明看着这些横撇竖折的字,感觉脑袋发晕,但他还是应下:“知道了。”
这几年来,云礼费心费力的教给了娄长明不少的东西,以往娄长明只知道打打杀杀,大字根本就不识得几个,连笔都不会握,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像蚯蚓在纸上爬。
不过还好,娄长明聪明,只要他肯静心认真学,就没有他学不会的。
起先云礼还会带着娄长明走笔,每一个字的读写他都耐着性子反复教,等娄长明学会了以后,云礼便让他抄道德经,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书,希望能改去娄长明心中一部分的杀虐。
娄长明在没接触外界环境的那十年里,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带着血腥杀戮的日子,那样的生活早早定格了他的行为习惯,失去了‘死亡’,就好像失去了所有。
所以,初来乍到时,他是想过杀人的。
隔壁的一对夫妇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没日没夜的哭,有一回借着孩子满月,夫妇俩带着孩子来给云礼送红鸡蛋,俩夫妇根本不知道云礼家中新来的这个小孩是个恶魔,还主动逗弄娄长明玩。
云礼设想过后果是什么样的,所以他好意出声制止了,俩夫妇也是听人劝的,便没再逗娄长明。
因为云礼,娄长明也打算放过俩夫妇。但他们的孩子实在是太吵了,只是看了娄长明一眼,就嗷嗷大哭,声音刮人耳朵。
当天夜里,娄长明就翻了窗出去,俩夫妇带孩子太劳累辛苦,熟睡中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人带走了。
那足月的小孩才那么大一点,抱在怀里小小的,娄长明把他放在草丛中,借着月色盯着瞧,他没见过这么大点的小孩,从不知道人生下来这么软的骨头,感觉轻轻一捏就会碎。
娄长明握着小孩的手,自己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掌,只要再用力那么一丁点,这手就能断。
后来,是云礼赶来了,从娄长明的手中夺下小孩还给了她的父母,那是娄长明第一次被人甩耳光子,他以前有被人拿刀捅过,也被人用拳头揍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过,各种痛的狠的他都经历过。
独独没有被人这样打一巴掌,半张脸疼得发麻,云礼对他说:“不给无辜人强加无妄之灾。”
娄长明看他,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弟子错了。”
那一晚,娄长明除了获得一个巴掌以外,还收获了许许多多的谣言。
什么‘云道长家的那个小孩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疯子’、‘娄长明会吃小孩’、‘娄长明喜欢喝小孩的血’等等,诸如此类的谣言很快就传遍百华山的小村子。
人人都避而远之。
人嘛,真话不爱听几句,流言倒是信,假的都能被圆成真的。
娄长明和云礼起先并不知道这件事,两人一年到头来都守在自己的那个破院子里,里头有自己种的蔬菜瓜果,吃喝不愁,邻里又喜欢云礼,也经常送一些东西来。
云礼在竹椅子上一坐经常是一整天,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什么事都传不进他的耳朵里,娄长明亦是如此,反正对于外界那些个事他也不感兴趣。
只是有一回娄长明额间烫得厉害,他生病时一般都是忍着,看上去和平常并无二异,但云礼还是发现了异常,便立刻出门带着他去村里的老大夫家看病。
老大夫厉害是厉害,就是嘴毒,一瞧见娄长明进了自家门,就起身拄着拐要去轰他,说什么‘恶鬼’、‘疯子’,差点把她家的孙女给害死了。
娄长明并没有伤到那小孩半分,却硬生生的强添了罪名,他哪能高兴,立马把老大夫的几抽屉珍贵药材给砸烂碾碎,老大夫心疼,两手拽着云礼求他讨个公道。
云礼知道,娄长明心性难改,但论错终究不在他身上,可那晚要是自己没能即使赶到,便是一条新生命陨落。
云礼对老大夫道:“关于您家孙女,娄长明的确有错,但他得到了惩罚,我本以为此事就此翻篇,却不曾想过邻里谣言不断,一传十十传百,把一个完整的人因碎语流言而拆解成无数片不属于他的模样,如果真的要细细追究后者,那我要护他。”
“你!”
老大夫气得不轻,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云礼竟然糊涂至此,留着个孽种祸害百华山生活。
娄长明自己也没想到。
回到竹屋后,云礼只翻了些寻常草药给娄长明付下,这些药的药力差,但不是完全没效果。
说实话,娄长明很开心,但喜悦没有持续很久,他吃完药后,云礼就把他关进了黑屋,他说:“这是惩罚你砸了大夫的药材。”
娄长明并不怕黑,那一间小破屋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他顶过是饿了几顿饭、抄了几页的书,等到云礼来问他错没错的时候,他就低头老实认错,结局不用细想,他被放了出来。
如此反复循环,娄长明好像也知道谁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他便开始大着胆子偷偷溜出门去。
先是在村里随便晃荡,有几户小孩拿石头扔他,娄长明也不恼,以前他喜欢把事情拿在明面上来讲,之后就在心中暗自记下一笔,待不久后算账。
结果显然,拿石头扔他的那个小孩全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但他家的鸡就惨了,全家就指望着这点家禽生活,还偏偏被娄长明给弄死了,死就死了,还非得把一肚子的肠子给掏了,弄得满鸡棚滴血,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云礼赔了钱道歉,这件事才算勉强过去。可那户人家常常做噩梦,梦里都是死掉的鸡,还有拿着刀添血的娄长明,每每都要被吓醒。
云礼回到家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娄长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弟子……知道。”
“我说过的话你真的记下了吗?”
“记下了,弟子记下了。”娄长明哭,他不喜欢哭,只是故作姿态想要讨云礼怜惜,“是那人先惹的我。”
云礼知道村里有些小孩故意作弄娄长明,小孩子说话直,从不拐弯抹角,也没些个狠辣心思,自然也以为娄长明是这样的,可两者的生活环境相差甚远,娄长明完全能颠倒人们对他的想象。
“娄长明。”云礼不想说责备的话,也不想说教,他只是很平淡的说,“你做的这些会让我不高兴。”
娄长明一愣,失了伪装,他缓缓说道:“弟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