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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岐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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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时这回伤得很重,脑袋,胳膊,腰腹,腿被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若教人远处看去,估计会以为是个成了精的绷带,她自己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这般觉得。
如今绷带被拆了个七七八八,雁回时估摸着自己也快好了。
她倚在床榻上,日光透进室内,她抬手握拳,试了试力量。
“还是没恢复啊……”
她有些失望,撑着头看着窗外,她已经窝在房间里约莫大半个月了,每日吃些清汤寡水,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
而且这半个月,江道引不知去了哪里,她委托故怜白找江道引,结果半点讯息都没传来,他就像泡沫般消失了。
“雁姑娘!”门外传来道声音,雁回时抬头,看到故怜白手撑着门框,额角冒着细汗,神色看起来是极为开心的,他看到雁回时投来的不解目光,微微笑道,
“舍妹醒了。”
“啊……”雁回时惊讶了片刻,从床榻上站起身,走到了故怜白身前。
她原以为会要一两个月这样,没想到半个月便醒了。
“恭喜啊。”雁回时道。
“这都要多亏了雁姑娘啊……”
“华年小姐……”
两人就这么互相迎合着了两三句,就在雁回时准备回房时,不远处传来弦思的声音。
两人应声偏头,便看到了幽深沉闷的游廊上一位身着品红色襦裙的少女拎着裙子跑来,墨发一股脑地披散在身后,随着动作不断地起起伏伏。
她像是这个沉闷的府邸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呼——”故华年停了下来,大口呼吸了口新鲜空气,看到雁回时后双眼一亮,对着她笑的极为开心,
“你是雁姐姐吗?”
雁回时点点头,望着面前这位明眸皓齿的少女。
“那我可以叫你回时姐姐么?”
故华年抬手抱住雁回时的右手,眼睛不断眨着,仰着头盯着雁回时。
“好吗好吗?”她说着晃了晃雁回时的胳膊,神色极为恳求。
雁回时呆愣了,似乎是想不到少女上来便如此热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耶!”
故华年似是开心极了,眼睛弯成了新月,品红色的衣摆荡漾着,像是层层绽开的海棠花瓣。
“华年。”故怜白在旁边笑的也开心,但忽然意识到了不妥,正了正神色,喝到,
“先对雁姑娘道谢。”
故华年这才想起她来的目的,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后转身敛下笑意,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的道,
“华年十分感激回时姐姐的救命之恩,愿意为回时姐姐做任何事情!”
雁回时听到后抿唇笑了笑,凑近拍了拍故华年的头道,“前一句回时姐姐可以接受,后一句就不用了。”
故华年呆呆地看着雁回时,面上泛起抹红晕。
回时姐姐,很好看,也很厉害,像话本里的侠客一样。
今天不沐浴了……
故华年捂着头,想到。
*
送走了故怜白他们一行人后,雁回时换上了套青绿色的纱裙,上面绣着竹纹,一副清丽秀雅的模样。
她坐在铜镜前,盯着自己散下的头发半响,叹了口气抬起双手笨拙的编着辫子。
然而在又一次的失败后,雁回时放弃了,她拿起木梳,将自己的头发拢起,她左手抓着头发,右手在桌子找着发带,她眼睛微微睁大,困惑地找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发带呢?
雁回时有些着急,她索性松开头发,墨发一股脑的披在身后,她弯下腰细细找着,最后在一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发带。
她将发带上的灰尘擦了擦,重新将发带系好。
这发带,是江道引给她的。
雁回时摸着发带的微端,想到。
他当时像是一时兴起,握着个酒壶,双眼似乎是蒙了层剑南山的酒气,但似乎又是清醒的很,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条被叠好的发带,尾端点缀着几只银色珠串,上面绣着精细的水纹。
“生辰礼。”他当时是这般说的。
又想到他了……
雁回时回过神,转身推开门,看着高耸的墙壁后沉默了会儿。
岐山在……南面。
雁回时坐在屋檐上,看着这个诺大的庭院,而后抬头看向远方的山峰,白净的手在远处重岩叠嶂的山峰上游离,一个有一个的数着,最后定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山峰上。
有时候在南山时,雁回时也会这样一个山峰一个山峰的数,虽然她知道那些山峰中不可能回有岐山,但还是会数,可能是自欺欺人吧。
雁回时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上面偶尔有几群大雁飞过,她抬起手,挡住那些大雁,手指间的空隙下留下只瘦小的大雁,飞在队伍的最末端,孤零零的一个。
师父,九年未见,可会想回时?
*
站在岐山山脚下,雁回时看着那复杂的护山大阵,心里一阵恍惚。
有一种,明明知道这是你家但却没有钥匙开锁的奇怪的感觉。
她往岐山内抛了块石头,不出意料地,那块石头光荣地碎成了很多瓣,哗啦啦地一片片落在地上。
“哎。”
她蹲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左手撑着脸颊,右手拿着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小人。
“嘎吱”
一阵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雁回时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见一只……异常肥硕的大鸟,优雅的端坐在枝头,察觉到雁回时疑惑地视线后,它似乎是有些费力地低下头,但是它胸前的绒毛太密,雁回时只能瞧见它头顶上的一撮白毛。
可能是头的重量太过大了,雁回时看到它的两只爪子在空中费力地倒腾着。
哎?不对。
它好像,朝我飞来了。
雁回时这般想着,当机立断地往旁边一躲。
可老天爷似乎是不眷顾她,那只肥硕的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完美无缺的撞在了雁回时头上。
我以后再也不在树下画小人了。雁回时这般想着。
“砰”
灰尘四起,雁回时和那只鸟摔在了地上。
雁回时率先抬起头,看着落在不远处的鸟,又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正正好好的越过了阵法。
“嗯?”
她疑惑地发出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道屏障,发现自己能够完好无损的穿过去。
原来师父她一直都把岐山的钥匙留在她身上……
雁回时摸了摸腰间的寻妖铃。
那是师父在她八岁时赠给她的,当作她的八岁生辰礼,师傅当时对着寻妖铃施了个法,那是师傅在她面前第一次施法。
清冷的白衣美人站在月光下,四周点点星光环绕,指尖捏着个金色雕花的铃铛,青丝柔顺的散在脊背上。
是那时候下的么?
雁回时垂下眼眸。
“吱”
那只鸟见雁回时愣着不动,似是不满地叫了起来,那气焰嚣张的不得了。
雁回时被那声鸟叫拉回神,偏头随意看了眼那只鸟,嘀咕道,“岐山什么时候养鸟了。”随后拿上地上的却邪,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走去。
“吱吱?”
那只鸟见雁回时走了,想也不想地便扑棱着翅膀便跟了上去。
*
山上树林荫翳,古树随处可见,雁回时彼时站在熟悉的竹屋前,心中一阵说道不清的复杂感
土地混着清风的气息传来,风拂动身体的触感令人迷醉,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陌生又熟悉。
雁回时毫不费力地推开竹门,不算大的院子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她眼前。
她无暇顾及院子的布局是否改变,也无暇顾及她来这里应不应该,她现下,所有的想法都指向一点,
雁回时想见师父,很想,很想,十分想。
手指终于触碰到那扇门,明明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打开的竹门,此刻像是要用上所有的力气。
手指不经蜷缩起来,雁回时太久没见师父了,以至于,她有些惧怕了。
“嘎吱——”
不曾料想地是,那个竹门竟然自己开了,雁回时猛地抬头,便发现了一个从未料想过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江道引?”雁回时疑惑的出声道。
江道引未回话,眼神一扫而过。
雁回时察觉到他此刻态度的不对劲,但也无心追究,她视线绕过江道引,发现了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的莫惊鸿。
时光似乎并未在莫惊鸿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一如雁回时当时离开时那般。
莫惊鸿看到雁回时,并未惊讶,手执着琉璃杯,抿了一小口后,抬眸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雁回时,声音罕见的温和道,
“坐这儿来。”
雁回时愣了片刻,但还是点点头,撩开珠帘走了过去,端正的坐在莫惊鸿对面。
“长高了。”
“嗯”
“头发变长了。”
“嗯”
“你这边留了疤?”
“嗯?”
雁回时抬头,看到莫惊鸿手虚虚地指着她的下巴处。
雁回时不常照镜子,她自己也未发觉她下巴处有留疤。
莫惊鸿又抿了口茶,瞥了眼门口的江道引,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刀。
那小刀通体黝黑,刀鞘上镶嵌着几颗绿玛瑙,尾处挂着个平安符。
“这刀能断开天下所有事物。”莫惊鸿淡淡道。
“可为何要给我?”雁回时不解的问道。
“你到时候会知道什么时候该用的。”
莫惊鸿早已放下琉璃杯,眼神并未直视雁回时,她看着窗外的翠绿竹林,接着说道,“回时,你要往外飞。”
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几分莫惊鸿惯有的清冷腔调,却如同一颗小小的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湖面般,它同样在雁回时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师父——”雁回时握着却邪的手紧了紧。
“去吧。”莫惊鸿往江道引那边瞥了眼,意思不言而喻。
“可——”
我才刚回来啊。
“雁回时。”莫惊鸿将小刀往她那儿推了推。
雁回时不作声了,盯着面前的琉璃杯内的水,阵阵茶叶的清香传入雁回时鼻中。
她猛地起身,拿起小刀,脚步有些乱的往院子外走去。
江道引倚在门框上,望着雁回时的背影,看了看莫惊鸿。
他现下没脑子思考当下的对策,他脑子里全是刚才和莫惊鸿的对话。
不久前,他来到了这个竹屋前,他记得他上一次来还是因为来接雁回时,毕竟自从那个家伙走了后,莫惊鸿就只接触雁回时这个人了,别人是一下也不接触。
进来后,江道引也懒得周旋,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答应的事情。”
莫惊鸿上下打量了番,闲适地倒了杯茶,说道,“你说金船?”
“不然呢?”江道引反问道。“我赶时间,你快点。”
“金船的地图,我只有一半。”
“而且上面有我的禁制,除非我,谁都打不开。”莫惊鸿抿了口茶,说道。
这是打算让我继续干活?
江道引挑了挑眉,不作声。
“你暂且……帮我看着她,等到明年入春,你便能拿到。”莫惊鸿思索了会儿,说道。
“成。”江道引听完后利落地答应了,正准备转身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生生顿住,问道,
“你让我看着雁回时是什么原因,你自己不能看着?”
莫惊鸿顿了顿,觉着告诉他也没什么大碍,说道,“她命里有一劫。”
“我想着应该是情劫。”
“那劫数我看不清,但我知道那跟我有关,似乎还和一名男子有关,但我不清楚,我只能让她尽可能的远离我,远离岐山,等到劫数过去。”
莫惊鸿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中的琉璃杯。
这九年,岐山上空无一人,让她彷佛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没有阳光的时候。
身边没有声音,除了鸟叫和风吹过竹林引起的摩擦声,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她到底多久没有给她的姑娘扎过辫子了呢。
还记得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不及她腰部的小人儿满屋子乱跑,这竹屋罕见的有了几分生机,那生机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
回时啊,师父很想你,很想,十分想。
看着莫惊鸿罕见的发起了呆,江道引没说什么,利落地准备转身离去,刚越过门槛,却听见莫惊鸿地声音传来。
“江道引,你变了很多。”
江道引身体一顿,耸了耸肩,散漫地答道,
“应该吧,毕竟谁会不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