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飞常相

3、长相守

　　暮色微合的时候，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得到餍足的戚少商从睡眠中醒转了过来。
　　他侧首看着身边侧趴着的顾惜朝，双目微阂，犹自沉沉的睡着，睡梦中的他少了几分算计与戾气，不再锐利如出了鞘的青锋三尺，锋芒逼人，倒更象是历经了千百年后从历史中安然走出来的青花瓷一般闪烁着温润而淡定的光泽。
　　戚少商想，他们要跨越过多少障碍，才能够走到今天亲密无碍的结果，才能够走到象今天一样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人躺在自己的身边。
　　想着，他脸上的酒窝更深更圆了几分，而他的手揽住顾惜朝的腰将人往自己怀中又带了几分，被子下未着存缕的两具躯体便又更贴近了几分，暖暖的感觉从对方的身躯一直熨烫到自己心底，然后汇做一股幸福的热流从他心底流出来，他低头一瞬不瞬的看着顾惜朝，睫毛覆盖下犀利的目光不再，这人看起来竟然带着几分孩子气了。
　　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他觉得他心里一直缺少的那一部分，在看着眼前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人的时候悄没声息的便圆满了起来。
　　他想他的人生啊，应该再没有什么缺憾了！
　　“惜朝，惜朝……”光看着这个人还是觉得不够啊，戚少商伸手抚摩着顾惜朝略见苍白的容颜，仔仔细细的用手摹绘着顾惜朝的轮廓，深情的呢喃道：“惜朝……”
　　沉睡中被打扰的顾惜朝，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把头更往枕头里埋了下去，一边似醒非醒的咕咙道：“别吵我！”
　　戚少商伸手理着顾惜朝凌乱卷曲的头发，吻着他白皙的耳垂，低低的笑道：“我不吵你吵谁去……”
　　前一刻顾惜朝凭直觉一掌拍开扰人清梦的手，后一刻在戚少商的嘴唇下绷直了身子，神智逐渐清醒。
　　他努力睁开迷蒙的眼睛对着眼前笑得阳光灿烂精神好的过分又一直打扰着他睡觉的人心里感到有些火大，怒道：“不睡你就给我滚出去，别来吵我。”凭什么一觉睡起来的他看上去就神清气爽，而他却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尤其是腰间几乎被折断的感觉让顾惜朝心里觉得有些不爽。
　　看着因愤怒而在苍白的双颊上升腾起两抹嫣红的顾惜朝，戚少商心想，是谁说的，惊材绝艳这四个字放顾惜朝身上最恰当不过了。他心里一阵情生意动，不禁低头吻了下去，不意腰上猛得传来一阵巨疼，戚少商吃疼，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却是顾惜朝狠狠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恨恨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道：“我要睡觉，你给我安分一点。”
　　看着顾惜朝怒色满脸却犹见倦怠的神色，戚少商喃喃道：“真那么累吗？”
　　顾惜朝脸上一热，放在戚少商腰间的手，力道不禁又加大了几分，冷哼的道：“要不下次你来试试？”
　　呃，说到底顾惜朝现在这样倦怠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而他自己现在却精神抖擞的样子实在令人有点心虚……戚少商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故而腰上吃疼却也不敢叫出声来，只讪讪的道：“呃，哪个，惜朝，我想是，呃，大概是因为咱们第一次，不知道节制，……”说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抓了下头发，喃喃道：“要不我帮你按摩下？”
　　“滚，”顾惜朝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他要神智昏了头才会答应他：“我现在只想睡觉，你别来打扰我就行了。”开玩笑，让他帮他按摩，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给他按摩几下搞不好又要被他折腾，他还睡得了觉才是见鬼了。
　　眼见顾惜朝闭上眼睛修养体力不再理会他，戚少商复又躺下，翻来覆去尚觉不满意，于是又拥着顾惜朝把头埋在顾惜朝肩颈处，方才心满意足的道：“惜朝，咱们要这样长相守一辈子。”
　　本来正昏昏欲睡的顾惜朝听到这话，心神震了震，神智陡然清醒，他抬头看着屋顶，半晌才迟疑着开口道：“大当家的，你以为……咱们真能够长相守一辈子吗？”
　　戚少商闻言身子一僵，他缓缓半支起身子看着一脸平淡的顾惜朝，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够？”
　　他爱他，他也爱他，又一起跨越了障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顾惜朝淡淡一笑，似乎是在笑他想得太简单，他伸手轻抚着戚少商因质疑而皱着的眉峰，轻声道：“大当家的……长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戚少商看着此刻神情淡定的顾惜朝心里被一些微妙的情绪纠缠，他迟疑的道：“你是怕在面临危险的时候，我们不能够全身而退？”
　　顾惜朝摇首，转首看向窗棂上钉着的神哭小斧头，道：“大当家的，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愿意跟你长相守，你觉得我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戚少商身子一抖，顾惜朝分明就觉得戚少商从头到脚都冰凉了起来，原本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也僵直了起来，然而耳边传来戚少商发苦的声音：“想飞之心，永远不死。……你又怎么甘心同一个江湖蛮人共处一世？”
　　顾惜朝回过头，看着戚少商淡淡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他看着戚少商，眼底眉梢带着一股黯然，低声道：“大当家的，你看，你已不再信任我！”
　　戚少商默然无语，顾惜朝说的的确是事实。
　　顾惜朝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一如我对你的感情，可是你不会因为我的感情就认同了我心狠手辣，而我顾惜朝就算在身处神侯府做着你认为是该做的事情，我也不会象你一样的当个大侠！我，顾惜朝，骨子里依旧还是哪个不择手段的顾惜朝。这样的我你还要与之长相守吗？”
　　戚少商看着眼前的人，在他依旧记得棋亭初会青衣男子的眼睛与姿态的时候，这个人跟在他的身后用铁血为他自己铺就青云之路。
　　“大当家的，你还说过我若敢再作恶，你决计不会再放过我。”
　　良久，戚少商的神色逐渐恢复了他九显神龙该有的沉稳。然后缓缓的重复着在红泪出嫁的那天晚上，他在被顾惜朝气走的那一瞬间，脱口而出，却绝对认真的宣誓：“顾惜朝，你若敢再作恶，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你看，你心里时刻都在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翻脸无情反复无常……”顾惜朝一双眼眸黑幽幽的看着戚少商，神情带着些许恍惚，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而飘忽，“不是谁都可以无条件信任。你曾经给过我一次，而我辜负了你的信任，然而再也没有第二次。”
　　戚少商明白顾惜朝的意思，在面临考验的时候，如果不信任，谈何长相守。
　　是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他爱顾惜朝，也知道顾惜朝爱他，可是在经历了那么一次挖心刺骨的背叛以后，就算他适才在拥抱着顾惜朝的时候也还不确信他抱着的是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顾惜朝——他的心是不是还想着飞。
　　他无法判断。
　　“如果不信任，谈何长相守。”戚少商注视着顾惜朝，道：“顾惜朝……你是在要求我对你的绝对信任吗？”
　　“……是的。大当家的，你对我的信任我只会对你索取这一次。”顾惜朝并不闪避的正对上戚少商的目光，道：“如果你还要再提长相守……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可是当面临长相守的考验的时候，”顾惜朝顿了一顿，然后慢慢的开口：“只要有一次，一次，你不信任我，那么我们之间就只会剩下长、相、别！”
　　戚少商默默注视顾惜朝，看着这个人眼底不自知的脆弱与寂寞——他想他能够感觉得到他藏在被子下面的左手因不安而抓住了锦缎的床单，以及即便是面对着他也不愿意示弱分毫的其实一击即碎的骄傲。
　　想起在遭遇背叛的无数个夜晚里他有种接近疯狂的冲动，想要回到棋亭的那个夜晚去，同眼前的这个人琴剑和谐……良久，戚少商眨眨眼睛，脸上缓缓露出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向顾惜朝神出了手。
　　——“从这一刻你我生死与共如何？”
　　看着戚少商向他伸出来的手，顾惜朝耳边仿佛听到这样一句熟悉的话语，他盯着那只手看了半天，然后一挑眉，嘴角挂着一缕半真半假的审慎的笑容问道：“你就这么信任我？把我当成兄弟？”
　　“我没有把你当兄弟，”戚少商看着他笑着摇头，眼睛明亮的仿佛在发光，一如当日，然后语气暧昧的道，“我把你当做知音。”
　　难道……顾惜朝讶然，然后慢慢的笑了，点点头道：“我现在就答应你。”
　　看着戚少商伸出的手，顾惜朝笑着伸手毫不犹豫的“啪”的一声击在戚少商掌上，旋即紧握。
　　从此以后，在面临无数次的阴谋诡计、生死危急中，这两个人的手始终固执如一地紧握着对方，不曾或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