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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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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晓时分,禹靖央策马驰向康定门,太尉高宸等人已等候在此。
高宸望一眼陛下用白布包裹的右手,不由咬牙。夜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他已听说,沈长风是老国君的心腹,也是三十年前庆国那次变数里唯一活下来的长夜歌,而且他同永娘是旧相识,许多陈年往事别人审出来可能还要费功夫核查一番,沈长风去审说不定反而省事。加之他当年那般屈辱苦痛,全是拜永娘所赐,再深的情谊也经不起这样的背叛。故而高宸以为让沈长风去审永娘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没想到他自己送了性命不说,还折了他三个暗卫,就连陛下也因此受伤。
高宸在马背上如坐针毡,抱拳道:“主公,此事乃卑职疏忽,夏巡归京后,卑职自当去廷尉府领罚。”
禹靖央的面色是有些不好看,高宸从小跟着他,还头一回见陛下这副脸色。
“高宸,你是该受罚。你且跟孤说说你错在哪。”禹靖央问道。
高宸老实答道:“天牢失守,罪犯逃脱,宫城肃卫不严,连累主公受伤,其上种种,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禹靖央又问高宸身后的亲卫:“你们说呢?”
亲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觉得太尉大人的回答有问题。
禹靖央面色又沉一沉:“你们听着,这宫城里,不是只有孤一人。孤的性命是性命,旁人的也一样是性命,后妃、宫婢、内侍,都是娘生父母养,活生生的性命。他们的家人,好好地将这一条条性命交到你们手上,你们是如何做的?双鸾殿那位如今也算后宫之首了,你们都可玩忽职守到如此地步,告诉孤,下次是哪里?嗯?!”
高宸下马跪地:“主公,卑职汗颜,绝没有下次了。”
禹靖央俯视高宸:“可有好生安抚那三名殉职暗卫的家人?”
“回陛下,已着人前去安抚,并安排丧葬事宜。”
“是孤疏忽,让这三人白白丧命。务必好生照料其家人,厚葬其尸身。再有下次,你这太尉也不用当了。上马!”
“是!”
……
贺展眉做了很长一个梦,她梦到自己穿着那身红嫁衣,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医院里。
她提着裙裾疯了似的奔跑,24楼南区就是普外科病房,那里有她熟悉的同事、同学、朋友。
她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只有一个人听到声音,回头看她。
那人和她长着同一张脸,只是看上去比自己沉郁内敛许多。
“贺眉!”她唤她的名字。
那人却伸出食指,让她噤声,之后朝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向天台走去。
“我不要留在天朔,我们换回来好不好,求你,我们换回来。”贺展眉急急说道,流下泪水。
贺眉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展眉,你有你的使命。”
“什么使命?!我才不管什么使命!我想回家!我们换回来!”
“可是怎么办?我没法跟你换。”贺眉叹息道。
“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怎么可以把我拉进那个本应用来囚禁你的牢笼里?!”
对面的人却摇了摇头:“展眉,我不是贺眉。”
“你……你不是贺眉?那你是谁?”
“我是你。”那人苦笑:“做了不同选择的你。”
贺展眉想不通:“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了不同选择的我?!”
“回去吧。他在等你。”
话音落下,天台上狂风骤起,贺展眉仿佛被吸进了一个无比深邃的漩涡里,四肢被风包裹着,动弹不得,越陷越深……
双鸾殿里,贺展眉猛地睁开眼睛,肩头猝然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白了翁正给她肩膀换药,见她睁了眼,不由松了口气:“好歹算是醒了,都五天了,再不醒过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贺展眉看着周围熟悉的古色古香的环境,没有说话,也没有喊疼,任由白了翁摆布她的身体。
白了翁见她乖巧,又知道她心中难过,便想逗一逗她:“我之前在江湖上行医,也救过几个山林里被野兽伤了的女子,每当她们醒来,见是我脱了她们的外衣,给她们换药,要么是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要么是哭着喊着先要自杀以证清白被我拦下之后再以身相许。相比之下,还是夫人有定力。”
贺展眉冷笑,因为久未饮水,声音都是沙哑的:“怎么?你想娶我?我倒没什么不愿意。嫁给虎豹,嫁给豺狼,又有什么区别?你去问问虎豹的意思吧。”
白了翁还是轻轻给她擦着药,嘴上倒是笑了:“这便对了,想骂什么就骂什么,有什么气撒出来才好。你肩膀这伤,皮肉伤得重归重,却没伤到筋骨,这么久都睡着,无非是你自己不想醒罢了。可这就大大的不对了。天不生你这小冤孽,那虎豹过得未免太舒心了些,所以你得好好活着,让他在你手里好好受一番折磨。”
“夫人!”白了翁还在说着,来思听闻贺展眉醒了,便一股脑冲进来,扑到她怀里开始哭:“夫人您可算醒了!您可吓死来思了!”
贺展眉转头看一眼痛哭流涕的来思,满心只觉得累,不知这个“奸细”的眼泪里有几分真心,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行了。把眼泪擦擦。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夫人英年早逝了呢。”白了翁倒是先开了口:“去给你们夫人烧点热水,让小厨房准备些米粥汤水,你们夫人这一身冰肌玉骨,要是养不好,我就挨个儿给你们灌巴豆吃。”
来思抹一把眼角,立马出去准备了。
白了翁也把药擦得差不多了,抬起贺展眉的胳膊,给她把伤处包裹起来。
全程贺展眉都极其配合,配合到宛如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
来思此时递来了茶杯,白了翁接过来,看了一眼,来思办事很是细致,茶杯里还配了小勺,白了翁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忙些别的。
他用舀起一勺水,送入贺展眉口中,贺展眉双唇都已有些苍白起皮,久旱逢甘露,竟也不贪杯,还是丢了魂一样,机械地配合着白了翁的动作。
白了翁叹一口气:“你写给我的书信我看了,当时我汗毛都要立起来,忍不住拉着来思问你是何时写的,写的时候可有翻什么典籍,是什么样的神情,恨不得让来思把当时的你画出来才好。”
贺展眉没有说话。
白了翁继续说:“你写的那些,像是伤口的消毒换药,要由外向内画圆,直径逐渐缩小,防止外侧皮肤上的脏污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哦对,你管这种伤害叫感染。还有你说野外要防蚊虫老鼠蝙蝠,不常见的野味不能吃,它们身上可能有对人体有害的东西,而且容易造成时疫。你还提到了煮沸消毒法,火烧消毒法。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你居然给我画了一张人的身体结构图,心肝脾肺肾肠子这些你画了也就画了,可你居然还给我标了所谓的重要血管。我看了之后便想,你但凡不是个后妃,我必立时抓了你来跟我秉烛夜谈。啧,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看的?”
“书上。”贺展眉喝了一点水,声音嘶哑缓解了一些。
白了翁继续喂她:“书?小冤孽,不是我白了翁说大话,这六合九州,我没看过的医书,恐怕还没编纂出来。”
贺展眉不再言语,我倒是能说《实用外科学》,你这个古代郎中听得懂吗?
可没想到白了翁并不追问,话锋一转:“你瞧,你也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不是吗?”
贺展眉闻言看向白了翁。
白了翁微微叹一口气:“我知道永娘的话你听进去了。不过,永娘之前如何待你,你入宫这两个多月,禹靖央又是如何待你,你心中应当有杆秤。我不是替他开脱,他确实有些事还瞒着你,但每个人总有一些不想轻易对人言说的秘辛,对吧?天牢里明天就砍头的犯人都有替自己辩驳的机会,你起码得让他为自己解释一下。”
贺展眉只看着他,还是没有作声。
白了翁也不急,他笑了笑,此时殿内放了冰,还是有些凉意,他将一层薄毯盖在她身上:“既然醒了,你又懂医理,便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要的,就吩咐下人去置办。你要是好不了,那虎豹回来,非得扒了我这层豺狼的皮不可。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给你换药。”
白了翁起身要走,贺展眉却开口,问了她之前问过禹靖央的问题:“永娘说的,是真的吗?”
白了翁看着贺展眉如水的眼眸,心中叹息,小丫头明明动了真情,却生生被这样一场祸事伤了心,造孽啊。
“真真假假,都得老禹亲口跟你说才好。你放心,到时候你若还是不能原谅他,我便收你为徒,带你远走高飞,将毕生医术传授于你,以你的天赋,定能成为一代杏林圣手。”
贺展眉又沉默下来,一是内心确实绝望难过,二是被白药师的自信狠狠震慑到。
白药师走出双鸾殿大厅便招呼来夜聆。
“我有桩事一定要问你。”
“白药师请讲。”
“永娘死的时候痛苦吗?”
“尚可。”
“他奶奶的这个老毒妇真是便宜她了。可恨吾妹莺时不在京中啊,要不然给她做成药人也算造福百姓了。”
听到白莺时这个名字,夜聆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