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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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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展眉周身不自觉颤抖起来。
她从不相信鬼神,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如果这世上真有厉鬼,厉鬼就是眼前永娘的模样。
“救……”她努力地想喊救命,可是恐惧死死扼住她的喉头,她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永娘咧开嘴笑了,牙缝里舌头上都是血。
许是重伤之下,人容易生出幻觉,永娘觉得眼前贺眉的脸,和记忆中澹台青璧的脸逐渐重合起来。
而这张脸此时的愕然和惊恐,让她生出一种别样的痛快。
这两个同样被庄家的男人钟情,也同样不知廉耻、背叛家国的女人,终于被她狠狠地捏在了手里。
永娘哑声问道,只是不知是问贺眉,还是问澹台青璧:“纵情欢场,乐不思蜀的时候,想过有今天吗?”
贺展眉没有回答,只是暗暗伸手去够身后的薄被,不管如何,要先想办法从这张窄榻上脱身。
她额头有冷汗顺着太阳穴流下来,可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永娘能从天牢逃出,说明有功夫在身,且她既敢漏夜前来,必定是搏命来的,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如今重伤在身,要想搏命,身上恐怕有凶器。
而双鸾殿此时她能用得上的,只有头顶上这枚步摇,还有内室西南角柜子抽屉里,前些日子她做口罩用的那把剪刀。
以禹靖央这群手下的执行力,永娘越狱一事应该不会隐瞒太久,她只要能拖住永娘,就有活下来的机会。
而想拖住永娘,一是要弄出动静,把帮手引来,二是她现下必须从永娘跟前脱身,拿到剪刀用来防身。
打定主意之后,贺展眉猛地扯了床上的薄被扔向永娘。趁着永娘被遮住视线的片刻,贺展眉飞速起身,从永娘身侧滚下床,同时拔下头上的步摇,狠狠扎在永娘的脚掌之上。
“啊!”永娘痛呼出声:“贱人!”
贺展眉爬起来,将花架推到,花瓶摔倒地上,发出崩碎之声。
借着这样慌乱的情势,贺展眉终于喊叫出来:“快来人啊!救命!”
近处的三名暗卫闻讯而来,永娘却身法极快,她袖中只剩三条长丝,贺眉目前离她太近,长丝杀伤力不足,可是对付暗卫却绰绰有余。一个暗卫甫一从窗棂跃入,便被一条长丝径直穿了胸膛,暗卫先是感到一丝刺痛,继而是窒息之感,之后竟再也站不住,生生倒了下去,登时没了气息。
另外两名暗卫见状大叫不妙,其中一个立刻朝窗外放了求救烟火,继而进殿与永娘对垒。
永娘轻功奇绝,在两个暗卫周围影子般游走,两个暗卫长剑挥动,剑影憧憧,竟无法伤及身受重伤的永娘。
另一边贺展眉终于拿到了剪刀,向殿外跑去。
鬼魅般的永娘眼见时机已到,抬起左手准备射杀贺展眉。
暗卫之一立时发现不对,大喝一声“夫人小心!”
贺展眉闻言迅速闪了闪身子,可还是被永娘的长丝擦过肩膀,剧痛霎时袭来,剪刀掉落在地。
贺展眉因疼痛倒了下去,她感到肩膀有温热黏腻的液体流下来,包裹了她整个右臂。
而此时,两个暗卫也没能支撑下去,在与永娘的缠斗中落了下风,生生被她用匕首割断了喉咙。
贺展眉瘫坐着,用左手和双腿的力量撑着自己往后退,永娘却一步一步靠近她。
贺展眉汗与血在肩背部交织,她咽了一口口水,双颊颤抖着说:“永……永娘,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杀了我,你也走不了了。不……不划算……”
永娘却不跟她废话,只道一句“蠢货”,便将最后一道长丝朝贺展眉心脏射去。
贺展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突然间听到“呤叮”一声,只见一柄长剑飞来,将长丝生生截落,长剑插在了贺展眉裙边的地上。
永娘知道救兵已到,端起匕首便向地上的贺展眉欺身而去。
就在匕首离贺展眉心脏只有一寸时,一只手伸了过来,生生握住了匕首的刀刃,鲜血流下来,落在贺展眉的裙裾上。
“陛下!”贺展眉和夜聆同时惊呼。
“禹靖央!”永娘目眦欲裂:“我杀了你!”
说完便要抽动匕首再行一击,可禹靖央握着匕首的手丝毫未因疼痛而减少力度,永娘一时动弹不得。
弹指之后,夜聆便将永娘唯一可以行凶的左手也卸了,踩着她的背,让她狠狠趴在地上。
禹靖央不顾手上的伤,只焦急地望向贺展眉受伤的肩膀,又向旁边吩咐道:“快,去叫白药师过来!”
贺展眉还没从濒临丧命的恐惧中走出,只发着抖依偎在禹靖央怀里。
而匍匐在地的永娘,看到这一幕却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可笑!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贺展眉面颊和嘴唇都苍白着,怔怔望着已经死到临头还在嚎叫的永娘。
永娘也回望着她,瞳孔里像是有一团火,灼热、怀着恨意、却又带着同情:“贺眉!你以为你爱上的是个什么好东西吗?你可知道?天朔太后,禹靖央的亲娘,也是庆国人?!”
“闭嘴!”夜聆一边脚上施力,一边喝止永娘。
永娘生生被踩吐了血,可还是笑着:“就因为是庆国人,所以她一生都被囚禁在广慈殿里!除了生孩子,别无他用!堂堂一国太后!一辈子被监视!没有尊严!永失自由!哈哈哈没有尊严!永失自由!贺眉,禹靖央连他亲娘都囚禁,你以为你区区一个三品的夫人,会有什么好下场吗?!最多不过一个为他提供庆国消息、满足他□□的禁脔而已!禁脔而已!”
“我让你闭嘴!”夜聆再次吼道。
可是永娘的这番话,却比她手中的匕首和暗器都厉害,深深地扎在了贺展眉的心上。
她不由抬头看向禹靖央。
就这一眼,贺展眉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因为此时禹靖央的眼神,是她之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一种眼神,那是属于帝王的狼视,阴鸷、诡谲,似是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贺展眉颤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禹靖央没有回答,只眯着眼睛,对夜聆冷冷说道:“你还在等什么?”
下一秒钟,一把长剑就刺穿了永娘的心脏,将她钉在了贺展眉面前的地上,血液浸湿了地毯,像是开出一朵骇人的花。
永娘已然气若游丝,双眸怔怔望向殿外,瞳孔逐渐散大,嘴里却喃喃自语:“后悔吗……人生一局,愿赌服输,身为棋子,如何回头……咏絮……长……风……”
一滴泪从她苍老的眼角滑下来,这个疯魔半生的女人再也没有了气息。
贺展眉目睹了永娘的死亡,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着之前禹靖央对她说的话。
“只要你安分守己,孤不会苛待你。”
“别做贤妃了,做宠妃如何?”
“我们日后把你父母接过来。”
“我父亲一生,也只我母亲一人。你我父辈能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做到。”
……
昔日誓言今犹在,贺展眉哭着哭着就笑出来,是啊,真是太可笑了……
她早就应该猜到的。
从一开始就在监视她的来思……
从一开始就不许她接近的广慈殿……
还有广慈殿里那些聋哑的洒扫僧人……
她早就应该猜到的。
贺展眉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禹靖央的怀里挣脱出来,一步步往后退着。
禹靖央回头看她,方才寒凉刺骨的眼神逐渐回暖,他想伸手把贺展眉重新揽在怀里:“眉儿……”
“别碰我!!!”贺展眉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对她的温柔、体贴,全都是假的!他让她一步一步钻进他编织的天罗地网里。他需要一个给他生儿育女的妻子,也需要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棋子,他选中了她。
而她居然天真的妄图成为他的臣子、朋友、甚至爱人……
还有那个吻……那个吻……
“呕……”想到这里,贺展眉不禁干呕起来。
“眉儿……”禹靖央尝试靠近她:“我有苦衷……”
他再次对她伸出双手,可就在将要触碰到她的一刹那,贺展眉直直晕倒了过去。
……
贺展眉在黑懵的一霎之前,似乎听到了大学解剖老师的话。
“人体很神奇的,当无法承担痛苦的时候,会选择晕厥。”
当时她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可如今她却宁可再也醒不过来。
白了翁提着药箱赶到双鸾殿时,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血渍。贺展眉昏厥在床上,上半身穿着裹胸,肩膀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包扎的白布还是渗出殷红的血。
禹靖央坐在床榻上,一只手握着贺展眉的手,另一只手,伤口横贯手掌,就那么晾在那里。
白了翁心头一阵气闷:“你们……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禹靖央没有说话,只给白了翁让出来一个位置,显然是要他先看贺展眉的伤势。
白了翁心中了然,走到床边,轻轻打开包裹着贺展眉肩头的白布。一刀血肉外翻的伤痕横在眼前,而外翻的肌理中,似乎还缺了一片,贺展眉竟是生生被削了一块肩头肉下来。
白了翁将药箱打开,翻出一盒止血生肌的药膏,轻轻给贺展眉涂着。
好歹相识一场,贺展眉又跟妹妹差不多年纪,白了翁难免生出疼惜:“该有多疼啊……这丫头瓷娃娃似的,这一遭下来,怕是得留疤了……”
上完药膏,白了翁又轻轻将她的肩头包扎起来,顺便嘱咐来思:“伤口结痂之前,万万见不得水,饮食也要清淡,辛辣刺激的一概不能碰,也不能饮酒。”
来思红着眼眶应了一声。
白了翁又拽过禹靖央的手,给他上药:“怎么不说话,平常那么紧着你这小冤孽,别人说她一句都说不得,今儿她糟了这么大罪,你怎么哑巴了?”
“她听说太后被软禁的事了。永娘临死前说的。”
白了翁一听这话,药膏擦偏了一寸:“他娘的!你没剐了那毒妇?!”
“剐了她有什么用?她早就是必死的结局,剐了只会让眉儿更怕我。”
“庆国他们老庄家是不是跟你们家犯冲啊!你和先皇一世英名,怎么都栽在儿这女情长上呢?!老庄家那些龟孙子除了这招也使不出别的来了,下作!”白了翁骂了一通,接着说道:“明日就出发夏巡了,但小冤孽这副样子,你放心吗?要不让高宸带队先去,莺时这会儿估计也到北境了,咱们俩再等等,看看她情况再说?”
禹靖央摇了摇头:“三巡北境,天朔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若不走,京中也好,边境也好,都容易生事端。你留在这照看她几日,等我回来再跟她解释吧。”
白了翁看着禹靖央,又劝一句:“依我之见,你这夫人可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误会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你可想好了。”
禹靖央沉吟半晌,只能苦笑:“我先是帝王,才是自己。眉儿聪明,她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