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鸠时

4、占有欲

　　忘了具体是哪一天。

　　凌晨两点半。
　　沅辞打开窗，迎面吹来隆冬的风，冰凉刺骨，却怎么也压不下他内心的燥热。
　　沅辞死命咬着唇，拼命给自己找点事做。他给鱼缸重新换了水，把床单拽出去全洗了一遍，又把家里的茶具全部清洗得干干净净，给已经修整的过分整齐的花草又重新修了个型，对着已经几乎一尘不染的家吹毛求疵。
　　唯一乱的是杂物间，不过乱而有序，是唯一一处不会让沅辞心烦的地方。
　　沅辞闭了闭眼，全身的力气在某一刻似乎被全部抽干了——他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大脑过度清醒。

　　他的指尖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根烟，走到阳台上望着规整的有点空旷的家发呆。
　　片刻后他歪头自嘲般笑了笑。
　　抽完烟在阳台又呆了片刻散了味他才起身回了卧室，带了一身寒气地坐在床边略显不耐烦地在床头柜里翻出来一瓶药，随意倒出一颗含嘴里咽了。
　　然后他又在床头柜最深处抽出来一个铁盒，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照片。

　　台灯柔和的光线下，经过了岁月沉淀的照片仍泛着被过分保护良好的光泽——其中一张照片上赫然是笑容灿烂的男孩子在篮球场上自信挥洒着汗水的样子，另一种照片上则是一只漂亮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揉一只猫猫的脑袋。
　　网上那些小粉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这只手一看就非常适合抓床单、抓出褶皱。沅辞没忍住微微笑起来，一面自嘲自己脑子里臆想着什么东西，一面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最后一张照片色泽最为久远——那是一个男孩子坐在桌子对面朝着他露齿一笑的样子，男孩子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嘴里还叼着一只勺子。
　　这个角度通常被称为男友视角。

　　沅辞接着程惜回了自己家，程惜一路心情很好地哼着歌，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开心。
　　这样的开心来源于发现沅辞仍然打算留他一起住的认知。
　　直到上了楼关门换鞋的空当，程惜才突然像只大型犬一样扑上来搂住了沅辞的腰。
　　沅辞面容严肃，内心却生出一丝十分隐秘的愉悦，他轻轻挣扎：“别闹，程惜。”
　　程惜十分委屈地低头在沅辞看不见的地方偷吻他柔顺的发丝，实际上他已经忍了一路了：“哥，我不知道那天你真的在工作，我今天才听说你们律所接了星铭娱乐的案子。”

　　沅辞心中一诧，随即反应过来。嗯？程惜是这么想的？
　　……也好。

　　“但哥去那种场所还是很危险，如果有下次的话，哥还是带上我吧。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哥搞砸的。”程惜又露出了无辜单纯的表情。
　　沅辞无奈，说：“你去干什么？你有没有一点作为公众人物的自知之明？”
　　程惜吐了下舌头，看起来真心实意地后悔道：“唔，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干这行了。”
　　沅辞终于没忍住笑了：“就你会哄我开心，这是你说了算的？”

　　两个人离开了玄关，听说沅辞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一下班就来鸿月门口等他了，程惜立马站起身要去厨房给沅辞做饭。
　　沅辞伸手拦住了他，解释道：“不用了，今天约了朋友吃饭的。”

　　程惜脸上的笑难得顿了下，“……什么朋友？”
　　“说了你也不认识。”沅辞看了眼腕表，“再过一下我就要走了。”
　　“那哥把我接回来干什么。”程惜忍不住呼吸重了下，“我能跟着去吗？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们的。”
　　“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影响呢。沅辞想了想，没把这话说出口。“你听话，刚应付了个饭局还喝了酒，肯定累了，早点休息吧。”

　　那点酒算什么。程惜皱了眉。
　　顿了顿沅辞继续道：“还有，我这地方有点小，公司应该给你批下住处了？你要是介意的话……”
　　他话没说完，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这就想赶他走？程惜表情已经不对了，沅辞没注意。
　　他接通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顺着电流清晰地传了过来，在此刻安静莫名的环境里很突兀：“小哥哥，还没出门呢？每次跟你吃饭你都不能提前到一下？唉，果然是我没有魅力吗。”
　　沅辞无奈道：“还没到时间吧？起码我从来不迟到。”
　　“算了，你快点吧，来的时候记得带上我上次送你的那块表。”男人毫不客气地要求道。
　　“……知道了。”沅辞也懒得跟他争辩。

　　程惜秉持着绅士风度纵使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不便打听什么，但他眼睛还是一下子烧红了：“哥哥跟这个人很熟啊。”
　　“嗯，认识挺久了，”沅辞愣了下，想起来那块表，鬼使神差地开口解释了下：“那个表——上次帮他打赢了一场官司，他送的谢礼。”
　　“哦。”程惜神色恹恹，“那哥哥早去早回吧。”
　　“好。”他突然不追问了，沅辞倒是有点不习惯。他进杂物间翻出来那块被他扔角落里陈灰的表，戴到了手腕上。

　　身后程惜悄悄跟了过来。
　　他突然出声：“哥这么优秀，这几年追你的人肯定不少吧？”
　　沅辞还没开口，程惜紧接着又说：“哥大学的时候就很受欢迎。”
　　——那每一个还不都是被你搞黄了。
　　沅辞一手搭在程惜肩膀上不客气道：“你也很优秀，追你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不一样。”程惜瘪瘪嘴。
　　“怎么不一样了。”沅辞不是很想跟他计较这些。

　　程惜突然又语出惊人道：“——刚刚电话里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在追你？”
　　沅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程惜看懂他的意思，无所谓道：“哥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男人。”
　　“我没有。”沅辞皱眉，下意识否认道。
　　程惜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垂下头捏着拳头，沅辞轻轻拍了下他胳膊道：“我走了，你好好的。”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警告道：“不可以跟着我或找人跟着我。”
　　程惜睁着双大眼睛，看起来很无措。

　　客厅传来“咔哒”一声关门的声音。
　　程惜才像是从静止中恢复过来，冲着旁边的墙狠狠来了一拳。Ward不会每天都跟着沅辞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跟沅辞在一个律所，总能了解一些近况，他脑子里全是Ward当年跟他说的话：
　　“你哥最近跟一个男人走的很近，估计是谈朋友了。”
　　“唔，真的是谈朋友，我亲眼看见他们约会了，都牵手了。”
　　“你哥最近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你别着急，我估计他就是找个心灵寄托谈着玩玩。”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当时他听见这些话就恨不得立马从英国赶回来，但是被疫情拦住了。

　　作为弟弟，他是没有资格干涉沅辞的恋爱自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Ward说这些，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沅辞不可以谈恋爱，绝对不可以。

　　“Zachary，好久不见。”
　　弥漫着轻缓音乐的酒吧里，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坐了三个身高腿长，满身贵气，纵使看不见脸也气势出众的男人。
　　陆锦添举杯虚碰了下程惜的。
　　程惜半躺在沙发里，勾唇一笑道：“你怂不怂，喝什么果酒。服务员——”
　　他伸手叫来服务员：“威士忌，三杯，谢谢。”
　　“奇怪了，你怎么有空出来找我们喝酒。”楚灏嬉笑着取笑程惜，“今天怎么没跟你哥黏一块？”
　　陆锦添也点头：“听说我们程少爷昨天刚下飞机就跑去找他哥了，这三年没见哥控风采可却是一点没减。”
　　“你俩废话怎么这么多。”程惜本来心头就烦得不行，斜了他俩一眼，“三年没见，你们俩倒是收敛了。”
　　竟然就选择清吧这种除了喝酒连个鸭和摇滚乐都没有的地方。大学时候他们玩的野，聚会都会选择一些乱七八糟鬼混的场所。
　　“哥现在是有对象的人。”陆锦添舔了舔唇角，眸中一片得意之色。
　　“什么时候的事？”程惜疑惑地望了过去，“你哪个对象？不会还是大学时候那个吧。”
　　楚灏立马叫道：“怎么可能！以他的性格早不知道换了几个了。”
　　陆锦添挑眉：“是没多久，但这次这个哥认真了，所以我要试着收心了。”
　　楚灏抿了口酒，“这有对象的人就是不一样，哈哈。”
　　陆锦添扯了扯自己风骚的领带，笑着说：“我家那位特别可爱害羞，下次带出来给你们见见。”
　　程惜点点头，没出声，显然心事重重。

　　楚灏又道：“你回来是不是还没见过程叔叔？他挺想你的，前几天我爸招商会上碰见了，他还向我打听你的近况。
　　“不过我们哪知道少爷你在干嘛，去英国就去，整个人跟失联了一样。”
　　程惜：“明天就去看看我爸。他看起来怎么样？”
　　陆锦添笑了下：“意气风发，看起来挺好的。”
　　“没你这个混蛋玩意儿待在身边，程叔叔看起来又年轻了好多岁。”楚灏毫不客气。
　　程惜很显然心不在焉，因而只是挑了下眉并没有与他计较。

　　想起他那个睚眦必报的狗脾气，陆锦添总算看出来不对劲，他晃着酒杯问：“少爷，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楚灏笑着举手抢答：“无奖竞猜——能惹程少爷不对劲的除了他哥还有谁！”
　　按往常经验来说，是这个理。
　　陆锦添干脆问：“说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呗，你哥又怎么了？”
　　程惜揉揉眉心，显然不想搭话。

　　楚灏怕冷场，忙举起酒杯说：“哎算了算了，来来来，都喝，敬这难得的重聚！”
　　话题转得生硬，但陆锦添脑子转得快。
　　“敬我们回不去的单身！”陆锦添举杯，被楚灏白了一眼。
　　程惜也小幅度勾起嘴角举杯，“敬明天。”
　　三人仰头饮尽，楚灏问程惜：“你跟陆锦添一样？”
　　程惜愣了下：“什么？”
　　“你这说的什么鬼话，前言不搭后语的。”陆锦添轻轻翻了个白眼，“我给你翻译一下，他就是问你你是不是还单着。”

　　程惜浅笑着跳过去勾住了楚灏的肩膀，笑嘻嘻道：“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灏子，你是不是暗恋我很久了。”
　　楚灏怒骂：“少他妈自作多情了，给脸不要了你还！”
　　程惜低眸想了想：“……这几年在英国没谈过。”
　　楚灏挑眉：“诶呦，难道我们小惜不喜欢欧洲人？嘿，这不像你啊！大学的时候你还三天两头换俩跟陆锦添比谁换的多呢。”
　　程惜伸手给了他一拳，没好气道：“哪那么夸张。”
　　“嘶……没想到我淡出咱们申城三少的花花爱情圈子，你也不花了？”陆锦添顿时感慨。
　　楚灏掰着手指头说：“好好好，不夸张，咱们严肃点说，你大学谈过的那五个男朋友，第一个说他性格有点像你哥，第二个眼睛有点像，第三个唇形有点像，第四个身材有点像，第五个竟然只是因为身高像！”
　　“嘿，你干嘛不直接找你哥谈？”陆锦添没忍住笑了。
　　“那他妈是我哥。”程惜忍了忍，没忍住，“你们是不是皮痒了，玩笑敢开到我哥头上来了？！”

　　楚灏忙举手，作无辜状：“可不关我事啊，我可没说你哥不好。”然后他飞速凑到陆锦添耳边快速道：“你疯了是不是你忘了这人是个沾哥疯？他眼里谁配得上跟他哥谈恋爱？”
　　楚灏后半句好死不死被程惜听了个正着，男孩垂了眸，装作漫不经心道：“我哥他好像……有男朋友了。”
　　话音刚落地，那边两人同时怔住了。

　　好家伙，看了大学三年，程惜可没少使低劣幼稚的手段帮他哥赶走追求者，结果最后出了个国还是没看住呗。
　　楚灏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道：“你不会就难受这个吧？你哥今年应该也26了吧？这个年纪确实也应该……”
　　他们可以在心里默默吐槽，你也不可能管你哥一辈子，这对你哥而言并不公平。但表面上还得顺着来，否则这小子疯起来整个无辜的世界都得跟着遭殃。

　　程惜闻言轻笑。
　　……呵，不对，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把他哥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