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3、宝贵机会

　　“热水已经放好了。经统计，最佳沐浴时间为临睡前一个小时。主人需要现在更衣吗？”

　　见他认真地从衣橱里拎出所有睡裙，陆曼容终于开口，“等等，诺亚——”

　　“怎么了吗？”他拎着衣架扭过脸来，“主人？”

　　“够了，嗯，我是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转眼间，已经深夜九点。

　　但很不幸的是，即使整整一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适应自己家里忽然多了个人这件事。

　　或者说，多了个仿生人。

　　他站在原地乖巧看她，一张俊美清秀的脸相当无辜。

　　“我……我准备睡了。你也可以停止工作了。”

　　“是，主人。”

　　在他跟着她走进卧室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你——”

　　银发少年的手指还搭在灯的开关上，显然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恼怒所在，微笑道:“您不必担心，主人。诺亚不会打扰您休息的。诺亚只是替您关灯，晚安，主人。”

　　他这幅乖巧样子倒显得她蛮不讲理。

　　“没有，我没那么想。”陆曼容转移话题，摸了下他左耳佩戴着的细银条，试图缓解尴尬，“你们仿生人还带耳环吗？”

　　“不是的，主人。仿生人没有审美需求。”诺亚彬彬有礼道:“这是信息采集器，只是为了人类的审美做成了类似耳钉的式样。”

　　“那如果我把它摘掉呢？”

　　“那样我就没办法最大化支持主人的工作了。”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过，如果主人愿意，诺亚无所谓。”

　　说着他微微倾身，她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少年整个人都凑了过来，蓬松柔软的银白色发丝没有任何色素，仿佛无菌实验室里的无机质，从这个角度，她恰好可以看到他包裹在高领制服里的纤细脖颈。

　　她忽然闻到了某种味道。

　　极淡的花香，像清晨开放的白玫瑰，甜蜜微苦。

　　她试图找出气味的源头，闻来闻去，最后盯上他的信号接收器。

　　“您是在闻什么吗？”

　　诺亚的声音几乎就响在她耳边。

　　“为了照顾人类的不同喜好，仿生人是没有气味的。”诺亚歪头露出一个浅笑，“不过，我听说人类会利用沐浴香精改变气味。如果主人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试试。”

　　家里很少有第二个人，那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一个接着一个，她并不是很清楚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梦，是那种毫无逻辑的梦境，像是站在一片黏稠的沼泽里，被高密度液体包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头顶的光亮越来越稀薄，就在一切即将完全变得漆黑的时候，她醒了。

　　她撑着枕头坐起来，冷汗淋漓，忽然很想喝水。

　　下床。

　　刚走进客厅，她就看见了他。少年仿生人独自安静坐在角落里，电子项圈接着电源线，在黑夜里发着微弱蓝光。

　　* * *

　　次日清早。

　　陆曼容匆匆赶到犯罪事务司，大家都在看她。

　　“嘿，曼容，你来啦。”棕发青年咳了一声，欢快地凑过来，“来的这么早。”

　　“你是在讽刺我吗，布雷司？”陆曼容看了眼表，“真让我伤心，明明同是SI-Group成员，在我请了一天年假之后我们的情谊就荡然无存了。”

　　同是SI-Group的调查员，布雷司显然更加活泼开朗而富有魅力。布雷司抓了抓头发，露出一个蹩脚的假笑，“你说的什么话？”

　　“啊，对了。”布雷司顾左右而言他，“西里斯一直在找你，说要表扬你。”

　　“表扬我？”陆曼容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他除了拖欠工资时不会再表扬任何人呢。”

　　按理说这是一个绝佳的笑话，SI-Group的组长西里斯能有多抠门，每个调查员都深受其害。

　　但这次，却没人接话。

　　“你们到底都是怎么了？”陆曼容纳闷，却见众人表情更怪异，就连布雷司也视线飘忽。

　　“布雷司，我昨天发现了一家甜品店的慕斯蛋糕特别好吃。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陆曼容掏出一盒蛋糕，晃了晃，“好香，你真的不吃吗——”

　　“可以给我吃一口吗？”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没人跟你说过我在找你吗？”忽视女下属僵硬的笑容，SI-Group组长西里斯大步走来，“你迟到了，三分钟。”

　　陆曼容挤笑，“西里斯组长。”

　　“我本来确实想给你奖金的，可你迟到了，Miss Lu。大家可都看到了，不是我故意克扣下属。”男人痛心疾首道，“但事出有因，你昨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很令我欣赏。虽然奖金没有了，但我还是必须要对你提出表彰。Miss Lu，你就是我组的本月之星！”

　　男人目光锐利如鹰，审视在场众人。

　　“我都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西里斯深深叹气，“结果除了Miss Lu，你们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们好好反思！”

　　“是！组长！”

　　众人面色悲痛。

　　直到西里斯走后，陆曼容还有点发懵，不好意思道：“不知道组长又在犯什么病。但他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肯定在坑我。”

　　“不不不，陆小姐，你确实很令他满意，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布雷司把她摁坐在椅子上，殷勤地递上热可可和软曲奇。

　　陆曼容确实有点饿了。今早醒来发现闹钟定错了，连诺亚做的煎蛋培根都没来得及吃，就火急火燎跑来了。

　　她咀嚼着曲奇，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喉咙一哽。

　　“等等……”

　　陆曼容终于后知后觉，“所以，整个调查组只有我买了仿生人，对吗？”

　　* * *

　　“疼！疼疼疼！”被按到桌子上，棕发碧眼的青年惨叫道:“你不能怪我！我实在买不起！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能因为我的贫穷惩罚我！”

　　“这话你留着去跟上帝说吧。”陆曼容咬牙道:“见鬼。布雷司，李菲儿，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买的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西里斯组长特别器重你的原因啊。”布雷司眼泪汪汪，”你这么听话乖巧，我的甜心——“”

　　话音未落，就已变成惨叫。

　　“你管拖欠三个月工资和两年年终奖的行为叫做器重？”黑发女子眉眼如画，笑得越发柔和。“依我看，无视他的命令却只得到了一句轻飘飘的口头批评，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器重呢。”

　　开什么玩笑！

　　陆曼容简直气死，原来只有她老老实实买了仿生人。

　　“李菲儿呢？”她试图冷静下来。

　　“她在西里斯办公室。”布雷司瑟瑟发抖。“她说她也买了最新款仿生猫咪，也应该拥有奖励，正在和他对峙。”

　　“……”

　　陆曼容手里的铅笔彻底断了。

　　“冷静！”布雷司后退数步，讪笑道：“曼容，冷静。或许，你可以跟我们说说那款仿生人好不好用？”

　　“是啊。”大家都凑了过来。

　　“听说你买的那款是totol最新出品的诺亚系列？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听说totol仿生人刚出现过质量问题？可怜的费舍太太，花大价钱买的智能管家，做饭时忽然短路了，整个厨房都烧毁了，赔了好大一笔钱。”

　　“是啊，好倒霉。曼容，你也要小心哦。”

　　众目睽睽之下，黑发女子胸口渐渐平静下来。

　　“诺亚很合我胃口，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面对无数同情慰问和幸灾乐祸的嘲笑，她皮笑肉不笑道:“我特别满意。不劳大家费心。”

　　* * *

　　“咳咳——”

　　上司一声咳嗽，众人纷纷散去。

　　“Miss Lu，你过来一趟。”

　　“是。组长。”

　　陆曼容走进西里斯的办公司。

　　“事务司最近财政紧张，尤其是我们特别调查组，已经很久没有接到新的资助了，这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的，组长。”

　　“很好，Miss Lu。”西里斯露出一种悲痛的表情，“事务司那帮老头真混蛋，今早才通知我，以后每个部门都要有仿生机器人。你也知道的，自从上个月那宗案子，我们抓错了嫌疑人。打那以后，那帮老古董审查就特别严格。他们不信任我们。”

　　陆曼容忽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所以呢？”

　　“所以，你不是刚买了一个仿生人嘛。听说是诺亚最新款，计算能力超强。”西里斯愤然拍桌，大义凛然道：“经过郑重思考，我组决定给你这个机会，把家用仿生人贡献出来给整组使用！为了表彰你的无私奉献，我已经让菲儿给你打印一张奖状了。”

　　敲门声响起。

　　粉裙女子走进来，甜甜道:“组长，您要的奖状。”

　　望着配色鲜艳的劣质纸张，陆曼容有些恍惚。

　　她恨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