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4、梦中情人

　　次日清早。

　　冬日的日光算不上寒冷，却也并不温暖，像从冰箱里拿出来放了半小时的酸奶，黏了一手的雾气。

　　她微微踮起脚尖，替少年将银灰色仿生人制服的纽扣扣好。诺亚温顺地低下头。

　　家里有个异性仿生人终归令她有些神经过敏，再加上西里斯组长说正好缺个仿生人助手，不如直接征用她的诺亚。陆曼容承认，她是有一丝欣喜的。

　　昨晚她有些不安地对诺亚说了这个消息，果然他顿了一下。

　　“你不想这么做对吗？那我不会勉强你。”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把我刚刚说的都忘了吧。你乖乖待在家里，我明天去跟他们解释——”

　　“不，主人。”

　　诺亚忽然开口，“我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事实上，如果我能帮到主人的话，那是我的荣幸。”

　　她愣了一下。少年笑容浅浅，好看的引人犯罪。

　　她长出一口气，点头：“好。”

　　她的确松了口气。

　　事实上，自从三年前她的养父车祸身亡，这间公寓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异性了。

　　* * *

　　到达事务司的时候，办公室里早就坐满了人。黑发女子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经过西里斯组长和我的协商，我决定把刚买的最新款仿生人上交事务司。系统型号已同步更新至档案库，欢迎大家自行查看。”陆曼容后退一步，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银发少年，“介绍一下，这位是TOTOL仿生人诺亚。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此言一出，彻底寂静。

　　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仿生人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一张俊美姣好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什么嘛。曼容，你怎么不早说。”李菲儿第一个凑过来，手里捧着珍珠奶茶，“这家伙看起来挺不错嘛。”

　　“哦，他的眼睛好漂亮。不愧是二代，比一代的劣质塑料蓝眼珠好多了。”李菲儿伸手扯了扯少年的头发，“还有白色的头发，是无机质的吧？曼容，我真搞不懂你，如果我是你，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绝不会容许被别人抢走。”

　　“我也搞不懂你，菲儿。”陆曼容笑不露齿，“明明之前一起说好的，结果你就买了只猫？”

　　“猫.……猫又怎么了！”李菲儿刚想反驳，却又被好友的神情震慑住，后退几步，讪讪道:“仿生猫咪很好摸的，改天你来我家摸啊。”

　　事务司大厅人来人往。

　　“啊。”男人大摇大摆走过来，“好久不见，曼容。”

　　男人身材高大，露出两排洁白牙齿，上下打量她，“假期过得怎么样？曼容，你去第六区晒日光浴了吗？我觉得你变黑了一点。”

　　“你总是说的这么夸张，威尔。”陆曼容拨开他轻佻的手。

　　“别生气，曼容，我觉得你黑点更好看。”威尔吹了声口哨，“第六区最棒的还要属宝石酒吧。尤其春天的时候，我很乐意带你去。”

　　“去酒吧？”陆曼容瞥他一眼。“为什么？”

　　“我想我们变得更亲密一点。”男人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意思是，曼容，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最漂亮的东方女人。”

　　“哦，所以说，这就是那个新来的机器人？”他上下打量银发少年，“根本不怎么样嘛。”

　　哄笑声中，威尔走了过去，“机器人，你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

　　“知道的，先生。”银发少年的声音清澈好听，“我是来加入特别调查组的。”

　　他答得如此流畅，威尔反倒噎了一下。

　　威尔眯眼打量他片刻，忽然冷笑，“Special investigation Group，隶属犯罪事务司，所有发生在九个城区里的犯罪，联邦警署那群饭桶查不出来的，都由我们来调查，。那么机器人，你觉得什么样的调查员才算成功的？”

　　银发少年抬起一双浅灰色的眼瞳，看不出什么情绪。

　　“果然脑子不太灵光。唉，我向来很善良。所以，机器人，让我来告诉你吧。最成功的调查员强壮、聪明、警惕，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被人制服。”威尔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无论是哪种人，都绝不会是你。”

　　哄堂大笑。

　　得到了大家的附和，男人越发神气起来，从陆曼容的办公桌上拿起镜子照了照。

　　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外表，威尔得意地看向银发少年，有些意外的，他却并没有在机器人脸上看见任何被激怒或者退缩或者别的什么表情。少年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浅灰色眼瞳像两颗温冷的玻璃珠。

　　威尔冷笑。

　　“哦？看来有人开始不服气了。既然我说了不算。那就让大家来说说吧。这个小男孩能把罪犯打倒吗？不，至少能把我打倒吗？哦天，你不会被罪犯吓哭吧？说真的，我一直很好奇，机器人也会流眼泪吗？让我来告诉你吧，成为优秀的调查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首先得是个人。”起哄声中，威尔越凑越近，手搭在诺亚的肩上，“男孩，你不是想要证明你自己吗？这样，只要你能哭出来，我们就让你加入。”

　　“——够了。”

　　众人哄笑声被打断，黑发女子忽然开口，“够了，威尔。你没必要这么恶毒。”

　　“我？恶毒？”威尔愣了一下，脸色蓦地变了，“陆曼容，为了一台机器，你说我恶毒？”

　　“与机器无关。但是威尔，作为调查员你的成绩究竟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即使再优秀的人也会犯错，你不必自责。如果你想为三个月前因为你个人的失误导致绑匪撕票那件事证明自己。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陆曼容抬起脸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但恐怕，只靠试图激怒一个仿生人，没办法达到你的目的。”

　　“……你！”

　　威尔脸色涨红，终于冷笑，“陆曼容，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离他远点。跟这么笨的机器待在一起，我怕有天你也会变笨啊。”

　　威尔离开之后，整个事务司陷入寂静。

　　“好了，曼容。别跟他一般见识。”李菲儿冲威尔的背影挥舞拳头，挽住陆曼容的手臂，“我打赌他就是想吸引你的注意而已。他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嘛。”

　　“不过说真的。”李菲儿瞥了一眼诺亚，“曼容，你没必要这么护着他吧。”

　　“连你也觉得，是我护着诺亚？”陆曼容淡淡道：“与其挑我的错，你还不如去看看威尔，他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西里斯还留着他，真令人不解。”

　　说罢她把手袋扔到桌子上，端着杯子去接了一杯咖啡，温热的水雾混着咖啡豆苦涩微甜的味道盘旋上升，她低头抿了一口，转过身来，却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瞳。

　　“别理他，诺亚。”她顿了一下，道:“威尔就是那样的人，自以为很有魅力。我一直很讨厌他。”

　　“那或许你也会讨厌我了。”少年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也觉得，主人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东方女人。”

　　“……”

　　“谢谢你哄我。”她放下咖啡杯，装作自己刚刚没被呛到。“但是诺亚，我是你见过的唯一一个东方女人。”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今天就先这样吧。同事你都见过了，李菲儿是数据管理员，西里斯是组长，威尔他们和我一样，是侦查员，布雷司也是。哦对，还有布雷司——”

　　她一拍额头，“布雷司在隔壁，我去叫他，你在这等着。”

　　“是，主人。”

　　她绊了一下。

　　“主人，您怎么了？”诺亚及时扶住她，少年的手指灵活修长，搭在女子清瘦的脊背上，像在弹奏一架年久失修的木质钢琴。

　　“叫我陆就好。”

　　“好的，陆。”

　　陆曼容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事务司重新热闹起来。银发少年站在整个大厅正中央，微微仰起脸来，浅灰色的眼瞳注视着周遭的一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空气中弥漫的信息都有些过于多了，日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落在少年柔软微冷的发顶，像落在一座被海包围的孤岛。

　　“让一下。”

　　不耐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少年立即后退，“抱歉，先生。”

　　那男人抱着一叠厚厚资料打量了他一眼，低声咒骂，“见鬼，事务司那帮人彻底疯了。把这种劣质机器塞到我们组。真见鬼。”

　　“不过他倒是把威尔气得够呛。瞧他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来咱们犯罪事务司？打个赌吧，那台机器准活不过这个月。”

　　“嘿，仿生人，你知道吗？”其中一个人吹了声口哨，拍了拍诺亚的肩膀，“你的主人昨天说了。你是她的梦中情人。”

　　众人哄堂大笑。

　　门被砰的推开。

　　西里斯匆匆道：“全员注意，来三层开会。”

　　李菲儿叹气，拍了拍诺亚的肩膀，“走吧帅哥机器人，出命案了。去通知你可怜的主人，她安逸的假期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