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鳖传》昨露今霜

4、善报

　　那老板是信佛之人，却在老僧面前推脱不得。尽管老板想要以布施之名还给老僧，老僧却说出家人只接受斋饭布施，其他布施一律不得接受。老板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悻悻离开了此处。
　　看着二人走远，老僧轻轻对少年僧人说：“好了，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也该走了。”
　　少年僧人默默无言，开始整理起被阿鳖翻地乱七八糟的包裹。
　　老僧走到阿鳖身前坐下，微笑着说：“孩子啊，别人眼中的你和你自己心中的你并不一样。我们该继续赶路了，你的伤也好了，往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了。”
　　“大师傅！我错了，你们带我一起走吧！”阿鳖心中充满了悔恨。
　　老僧摇了摇头，“孩子，我们的路并不一样，所以不得不分开。然而殊途同归，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老僧轻轻站起身，准备和已收拾好东西的少年僧人离开。
　　“大师傅！我之前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叹息，请问是你在叹息吗？”阿鳖想要知道这个这些天一直折磨他问题的答案。
　　老僧看了阿鳖一会儿，笑了。他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孩子，这个问题的答案看来得要你自己找寻了。”
　　一声“阿弥陀佛”之后，二位僧人迤逦而去。
　　阿鳖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师父，你这样袒护如此顽劣的孩子，值得吗？”
　　“徒儿啊，我们只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其余的话不可妄言！这个孩子非同寻常，以后成为什么样子，一切都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唉，我多年攒的那几十个铜钱就这样没了，这下我可真的变成贫僧了。”
　　“阿弥陀佛！作为一个出家人，却私自积攒钱财这样的俗物，成何体统？今晚罚你背诵十遍金刚经！”
　　“那师父你的那块银子是怎么来的呢？”
　　“多嘴！赶快赶路！”
　　阿鳖呆坐了一日，想起二名僧人不仅救了自己，而且多日来对自己悉心照顾；再想想自己的所做所为，心中不禁悔恨莫及。想着想着，他又为自己今后的出路发愁起来。自己本来就饥一顿饱一顿，平日靠乞讨捡食，再加上时不时做些偏门之事，才勉强活到了今日。现在自己腿也瘸了，别说小偷小摸，就是抢残羹冷炙也抢不过其他人了。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在此之前，阿鳖从没有发愁过明天之事，然而此刻他却抱着腿低着头，夜不能寐。
　　微风拂过，天空星光闪闪。迷迷糊糊之中，他又想起在自己即将放弃希望时响起的那声叹息声。正是那声叹息，才让他鼓起希望，挺了过来。究竟是谁发出的那声叹息，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吗？
　　四月的江南天气已经闷热起来。阿鳖跛着脚，无精打采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了。已经到了中午，阿鳖饥肠辘辘。自从脚断了之后，阿鳖更是成为了其他人嘲笑嫌弃的对象。平日那些浪荡的乞丐瘪三，更是排挤阿鳖，将阿鳖赶地远远的，生怕沾染到晦气。几日以来，阿鳖已经由最初的忿懑，变为了平静麻木。他已经认了命这个东西。就这样，阿鳖孩童时期的童真，就在这几天悄悄逝去了。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自己，不得不面对自己惨淡的未来。
　　午时的天气燥热异常，火辣的阳光似乎要把人烤出油来。饥渴难耐的阿鳖不得不往井边走去，想要喝点水，解解暑，压一压腹中的饥饿。
　　水井旁边已经被一堆闲汉和乞丐占住了。阿鳖到了井边想要打水，却冷不防被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乞丐推到了。以前阿鳖也和这个小乞丐打过架，虽然这个家伙比阿鳖高半头，身体也壮得多，然而阿鳖身子灵活，打不过就跑，因此之前并没吃过什么亏。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阿鳖不仅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跑更是跑不掉了。
　　“你个瘸子到这里来干什么？”
　　阿鳖赔上一副笑脸，“哥，让我喝点水。”
　　“这井水是让人喝的，你个臭鳖配喝吗？”
　　旁边无聊的闲汉发出一阵哄笑。那个小乞丐更得意了，抬起脚踩在阿鳖的身上，“来，阿鳖，你先爬几圈让我们看看，说不定你要是爬着走的话就不会瘸了。”
　　阿鳖默默看了那大孩子一眼，慢慢在地上一瘸一拐爬了起来。
　　“哈哈哈，跛鳖，快来这只跛鳖！阿鳖即使变成了鳖，也是一只跛鳖！”
　　旁边的一堆人笑得更凶了。
　　那小乞丐想了想，如此欺负阿鳖并不是一件太光彩的事，于是让阿鳖停了下来。小乞丐走到井边，用破桶打了小半桶水，倒在阿鳖面前的地上，“快喝吧！看你那可怜样！记住，以后你只配喝这样的水！”
　　阿鳖看着面前的水逐渐渗到土里，再不喝就没了。他心一横，低头将嘴巴凑到那滩水前，赶快喝起已变得浑浊泥泞的水。
　　阿鳖刚喝了没两口，谁知那小乞丐冷不防踩住了阿鳖的头，将阿鳖的脸踩入泥水之中。泥巴顿时涌入阿鳖的嘴巴和鼻子，阿鳖挣扎着，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满脸污秽，狼狈不堪的阿鳖，那小乞丐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样才更像一只跛鳖嘛！”
　　在人群的哄笑声中，阿鳖一瘸一拐地离开。他看都不想再看那些人一眼。
　　泪水在他眼中打着转，他却努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尽管他的脸上已是泥泞不堪。
　　但奇怪的是，他心中却没有对小乞丐和那帮取笑他的人产生一点恨意。甚至阿鳖还觉得，这是他应该得到的下场。
　　阿鳖回到自己的茅草窝中，呆呆地坐下，连糊在脸上的污垢都没有擦。
　　天空飘来几朵云彩，阳光也没有那么毒辣了。可是阿鳖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对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讲，饿肚子是一件最要命的事。阿鳖不得不再次鼓起勇气，去找能够裹腹的东西。他慢慢挪到大街上，想要碰碰运气。
　　街道上的人们看到一瘸一拐的阿鳖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们已经见过了太多像阿鳖这样的人。人们嫌弃的只是阿鳖浑身的污秽和身上难忍的臭味。因此当人们看到阿鳖时，都远远地避开。
　　阿鳖走着走着，突然后面传来呼唤他的声音。阿鳖回头一看，原来是毛猪。
　　毛猪走上前来看了看阿鳖浑身上下，最后眼光落在他的瘸腿上，“这么多天不见，你怎么了？”
　　阿鳖赶快挤出笑脸，“哥，我没事，脚上受了点小伤。哥哥啊，最近有什么买卖没有？关照关照小弟我。”
　　毛猪似乎立刻失去了兴趣，“哦，再说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哥哥！我两天没吃饭了，哥哥你能不能接济接济兄弟我？”
　　“哦，我也没钱没吃的，我先走了啊！”毛猪毫不掩饰此刻他的不耐烦，想要赶快打发掉阿鳖。
　　阿鳖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他知道，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别人对他也不一样了。
　　正当阿鳖转身准备离开时，他无意中看到街对面一个人的身上似乎掉下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强壮富态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小女孩逛街。那个女孩子看上去比阿鳖大不了多少，个子却比阿鳖高出一头。那中年汉子应该是掏怀中的手帕擦汗时，不小心将怀中的一个小包掉在了地上。
　　毛猪同样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即眼睛放光，撇开阿鳖，轻轻凑过去。
　　阿鳖也是心里赌气，想也没想就朝对面大喊道：“喂，那个汉子，你的东西掉了！”
　　那个中年人听到喊声后看了阿鳖一眼，接着扭头一看，发现了自己遗落的东西。他马上回过头捡起了那个小包，随即朝阿鳖拱了拱手表示感谢。那个女孩子也冲阿鳖笑了一下。接着二人继续走了。
　　阿鳖还沉浸在刚才那二人善意的笑容中时，只觉得耳朵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只见毛猪揪着自己的耳朵，一脸狰狞，犹如凶神恶煞一般。
　　“你这家伙有什么毛病？居然敢妨碍我的买卖？你活腻了吗？”
　　阿鳖被吓住了。他印象中的毛猪，从没有过这个样子。
　　“嘿！干嘛呢？”
　　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原来刚才那个中年人察觉情况有异，又转身回到了阿鳖和毛猪身前。
　　毛猪看着面前这个和山一样强壮的男人，马上松开了手，换上一副笑容，“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那中年人已经看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瞪起眼睛对毛猪喝到：“滚！”
　　“哦，哦，我这就走。”毛猪忙不迭地退后离开。他还想再恐吓一下阿鳖，但看到那中年人冷冷的眼神，吓得赶快扭头离开了。
　　阿鳖松了口气，揉了揉被毛猪拉扯发红的耳朵。
　　“你没事吧？刚才谢谢你啊！”中年人对阿鳖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哦，没事，没事。”阿鳖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想要马上躲开走掉。
　　“等等，小家伙，你没有去处吧？不如和我回家吧，我给你安排个差事。”那中年人担心阿鳖回头再受打击报复，于是便邀请阿鳖跟他走。而且从刚才情况来判断，那中年人觉得阿鳖的品行还不错，可以靠得住。
　　阿鳖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他愣愣地看着那中年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爹爹！”可是那小女孩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拉扯着那个中年人的衣袖。她一直躲在那中年人身后，一脸嫌弃地看着阿鳖。
　　“走吧！”那中年人不理会自己女儿的情绪，挽着女儿的胳膊便往前走去。阿鳖还在原地愣着，看着父女二人走远，反应过来后马上跟上前去。刚才他也看出了那女孩子对自己并没多少善意，所以尽量远远地跟着。然而，这又有什么所谓？自己以后的生计有着落了！阿鳖心里美滋滋的，这幸福来得太快了，他感觉自己犹如喝了酒一般，脑袋晕乎乎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善行善报。
　　父女二人将阿鳖带到了一户不小的院落中。阿鳖像是进入了天堂一般高兴。
　　后来，阿鳖慢慢才知道，那中年人叫做洪胜海，开着一个镖局，平日走镖，闲时教徒。他的女儿叫做洪秀梅，是洪胜海的独女。洪胜海给阿鳖安排了一个在府中打扫庭院，干干杂活的差事。阿鳖心里美滋滋的，不管怎样，自己以后吃喝不愁，也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了。尽管他休息睡觉的地方被安排在了柴房，阿鳖仍然心满意足，这可比自己原先那个茅草窝好多了。
　　阿鳖明白，尽管洪师傅好心，让他在家中落了脚，但自己绝不可怠慢，一定要把该干的活干好。因此阿鳖兢兢业业，干活十分勤快。虽然阿鳖断脚有些不便，但不妨碍他努力干活。他将自己所在的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阿鳖也一扫之前邋遢的样子，将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得精干利落，精神头十足。
　　等到阿鳖将自己手中的活计都熟练了之后，他的空闲时间也多了起来。这天阿鳖干完活之后，闲来无事，便到练功的院落中看起洪胜海教徒弟练武。
　　阿鳖第一次看人练武的时候就入迷了。他之前也见过街头的乞丐打架，自己也和他差不多一般的孩子打过架，然而他现在才明白，练武和打架完全是两码事。洪胜海师父教的一招一式，都规规矩矩的，不容任何的偏差和走样。最重要的是，洪胜海教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固定的套路，每一招式都是连贯固定的，不容徒弟出错。
　　起初阿鳖不理解，为何要如此死板呢？当对手摸清自己的招数之后，知道你下一步要出什么招，这样不就很被动了吗？后来阿鳖慢慢琢磨出了门道。洪胜海教的这一套拳脚，每一招每一式都经过反复的演练和推敲，因此每一招都是最有效最合理的打斗方式。只要严格按照洪胜海教的这一套招数演练下来，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漏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