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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人两隔(二) ...

  •   穆长清不知楚旭去金陵阁究竟做了什么,但就从上官黎人前对楚旭视若无睹,人后又满嘴牢骚犹如深宫怨妇的症状来看,他敢打包票,这人肯定没跟自己徒弟好好解释。

      他偷偷问过楚旭:“那壶酒你送过去没有?”

      楚旭:“送过去了。”

      穆长清追问:“然后呢?”

      楚旭:“放他手上了。”

      穆长清:“然后呢?”

      楚旭反问:“还要什么然后?”

      穆长清:“……”
      自己用心良苦,谁知人家就真的只是送酒去了。路漫漫而修远兮!他不禁同情起上官黎来,除了这张脸,那小子究竟看上这块石头什么了?

      楚旭和冷雨潇到皇城的时候就已经近年关,刚好留下过年。穆长清原本还以为自己赶不回地狱谷这年又得分开过,不想这两人莫名其妙闹了场别扭,人竟都凑皇都来了。去年他千叮万嘱也没能实现的事,今年阴差阳错地就水到渠成。可见世间之事,操心都白费,就该顺气自然,爱咋咋地。

      那对不省心的师徒也是一个道理!

      喜提深宫怨妇的上官黎这些日子很少再去霍霍穆长清。他也不知穆长清是故意的还是真对某人身体里寒蛊的状态格外好奇,跟在楚旭身边寸步不离,害他想去讨酒都找不着机会。
      这要是从前,在脸厚这件事上上官黎就没输给过谁。尤其是对穆长清,仗宠行凶那是理直气壮。只要是他想要赖在他长清师父身边,别说楚大教主,谁他不敢撵?这一点肃庭就深有感触。

      天道有轮回,如今他怂了。只因为待在穆长清身旁的人不仅扎眼,还扎心。

      平心而论,在这个时候表明心迹本来就是在赌,而上官黎也不是那赌不起的人。他可以接受楚旭无视他,甚至拒绝他。因为在他眼里,那人本就没有七情六欲。他会拒绝他,也会拒绝所有人。

      可他想错了。楚旭去了金陵阁。毫无七情六欲的人又怎会去金陵阁?

      上官黎捂着自己被现实狠狠扇过的脸,自尊和真心碎了一地:上官黎啊上官黎,你是何来的底气如此自大,他接受不了你,谁说他就接受不了别人?

      是啊,一个在心智上比他大十岁活了两辈子的男人,又不是和尚,怎会四大皆空?
      这样浅显的道理,好像就只有他没明白。

      所以他无法面对楚旭,那个能够接受他人,有七情六欲的楚旭。每当那人出现在眼前,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象他与别人缱绻亲密的样子。那时他会是怎样一张脸,怎样一种表情?他会说怎样的情话,做怎样的情/事?

      这种想法犹如魔咒,将上官黎拼命撑起的镇定自若侵蚀殆尽。

      他就快疯了!

      师父霍霍不了,上官黎就只能去霍霍徒弟。世上正邪两道,就没见过哪个师父成天缠着自己的女娃娃徒弟喝酒的。那日他喝多了口不择言,竟张口就问冷雨潇许少戚有没有亲过她。

      冷雨潇平日里再大大咧咧也好歹是个姑娘家,被上官黎突如其来这么正面一问,蹭的憋红了脸说不出话。

      上官黎还自作聪明,满眼惊讶地将人戳破:“亲过了?在哪里?什么时候?许阿六这小子,是我小看他了!”

      冷雨潇脸上都冒火了,他还不带眼力见地继续追问:“那你被亲的时候什么感觉?”

      冷雨潇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了师父的蹄子上,上官黎因此跛了两天。

      就这么到了除夕。

      那日是肃庭亲自下的厨,有鱼有肉,有老李腌的咸菜。上官黎和冷雨潇还帮忙包了饺子。一百个饺子里包了十枚铜钱,就看谁吃出来的多。

      上官黎面上对楚旭不理不睬,但饭桌上某人喜欢吃的菜他有意无意就往人近处摆,某人酒没了他就胳膊肘捅着徒弟给人倒,分饺子的时候显而易见地挑大的放某人碗里。也不知是不是上官黎包饺子的时候早有预谋地给做好了标记,十枚铜钱,有六枚都被楚旭吃出来的,与生啃二十个饺子也只压中一枚的冷雨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吃完晚饭大伙便移步到上官黎他们住的别院守岁。冷雨潇缠着上官黎在院子里放烟火。楚旭和穆长清坐在廊下边喝酒边下盲棋。肃庭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时不时帮穆长清捂一捂盖在腿上的毯子,然后将旁边炉子里的火掀得再大些。

      子时一到,二环河上的烟火直冲云霄,艳丽如牡丹然后绽成星星点点,映亮了整片夜空。

      上官黎想起一年前在马背上瞥见的那张安静祥和的睡脸,眼眸不自觉地飘向了另一边。光影明暗划过清秀俊美的脸庞,仰头望天的人匀过来一点目光,让心虚偷看的那个慌忙收回了视线。

      普天同庆的爆竹声中,又是一年。

      烟花散了,爆竹还在响。穆长清微微打了个哈欠。肃庭见了道:“我送师叔回房?”

      穆长清浅浅一笑:“子晴送我回去,你跟他们再热闹会儿。”

      肃庭瞟了一眼院子里相互往对方脚下砸鞭炮的两师徒,垂下眸道:“跟他们有什么好热闹的,幼稚。”

      穆长清笑出了声,“你啊,就是少了点幼稚,一点儿都不可爱!”

      肃庭不说话了,但也不再坚持。楚旭饮尽杯中酒,手指勾起酒壶起身走到穆长清四轮车背后,正要走,又听得肃庭对穆长清嘱咐了一句:“被子底下放了暖床的铜炉,睡下之前记得先把铜炉拿出来,别烫着脚。”

      肃庭此时已经站起来,楚旭倏地望过去,忽的察觉当年清瘦矮小的少年如今已经比自己要高了。有那么一瞬,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但很快,他回了焦的眼神又透出些揶揄,俯视着穆长清道:“要不还是他去?”

      穆长清苦笑道:“我还没到行将就木的地步,拿个铜炉还要人帮忙?大过年的,你就让他歇歇吧!”

      楚旭不予置评,推着穆长清往院外走。

      今年皇都很冷,却没有下雪。出了小院,热闹就远了,四轮车撵在石子路上的声响逐渐从远处的爆竹声中脱离出来。少了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闹玩笑,夜都显得格外清寂。

      穆长清道:“闹了一晚上,累了吧?”

      楚旭面容平静,“有空管我累不累不如问问你自己。明明是个瞎子,烟火你又看不见,非要去守什么岁?”

      四轮车上的穆长清微微一笑,也不在乎某人尖酸刻薄的挖苦,“瞎子怎么了,我听个热闹还不行?大过年的,也不知道说点儿好听的。”

      “说好听的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么?”楚旭回道。他声音很冷,却不似平日淡漠。话里头隐隐有一丝淡淡的恼意,却不知是在恼谁。

      穆长清没回话,一路被他推回房里。

      屋里生着地龙,关上门便隔绝了外边的寒气。普天同庆的炮仗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变得零星而遥远。穆长清进门没着急去清理床上的铜炉,而是叫楚旭将他推到桌前。

      楚旭:“不睡么?”

      穆长清道:“再坐会儿。”

      楚旭在他身旁坐下,将桌上的酒杯翻过来,替两人各斟了一杯。

      穆长清听着酒落入杯中的声音,斜着身子轻轻倚在小桌上,“你可知,酒消不了愁,只会愁上加愁。”火光映在他眼里,将灰白的瞳孔染成了金色。

      楚旭瞥他一眼,“我有什么好愁的?”

      穆长清也不戳破,“你愁什么你自己知道。”

      楚旭没有接话,兀自喝酒。

      “你问我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穆长清突然道,也不再绕圈子,“我感觉,很难。”

      人活于俗世,凡人免不了自扰。许多时候他想,若自己生而为女子,是不是“喜欢”这件事就会简单许多。

      这世间怪得很,男人可以在私宅养男宠,可以去金陵阁买小倌儿,可一旦说要同另一个男人认认真真过一辈子就会被认为是离经背道,有违人伦。

      正因为难,所以他不劝他人。

      所幸,眼前这人在三千大道之外,别院里玩炮仗那个也不是会被凡俗禁锢之人。

      听不见楚旭回应,穆长清笑道:“我懂,你把他当儿子养,他却把你当媳妇儿看,任谁都得消化消化。”

      楚旭道:“我从未将他视作儿子。”

      穆长清反问:“那你将他视作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楚旭道:“我还未想好。”

      穆长清也没再深究,只道:“没想好就慢慢想,想好了再答,总比答错了好。”

      楚旭那儿又没了声,半晌才道:“酒没了。”

      穆长清轻叹一笑,“我的酒藏在哪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穆大当家屋子里藏的酒,上官黎知道,楚旭知道,就是一板一眼生怕他们当家的喝多伤身的某人不知道。

      楚旭拎着酒壶去到一旁的木柜,打开藏酒的暗格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坛,倒满酒壶后又照原样放了回去。

      “那你又是在怕什么呢?”他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上新酒。

      穆长清一愣,终于将先前楚旭替他斟好的那杯酒喝下,嘴角的笑意多了分苦涩,“我怕李晟那家伙从地底下爬上来要吃了我。”

      楚旭不再说话。屋里偶有碰杯的声音,屋外的爆竹声已经许久没再响起,皇都在喜庆中归于平静,大多数的人在睡梦中等待着迎接大年初一的黎明。

      酒壶渐空,末了,楚旭起身离去。出屋前,从来都是有话就说的楚大教主难得迟疑了片刻。

      毕竟大过年的,说句好听的又何妨,

      “李晟他没你想的那么小气。”他站在门边向那双灰白的瞳看过去,说得十分笃定,临走又补了一句,“还有,我怎么就不能是‘相公’?”

      另一边,楚旭一走上官黎显然就少了几分兴致。可他往旁边一瞥,却发现呆坐在台阶上的肃庭看起来比他还失落。他眼光一闪,冒出一个坏泡,转手就用真气点燃一颗鞭炮向肃庭那边扔过去。

      鞭炮“砰”地炸开,吓得肃庭弹开一丈远。他恶狠狠地瞪着上官黎:“你有病?”

      上官黎乐得捧腹不止,笑完了走过去在肃庭旁边坐下,不顾对方嫌弃的眼神伸手勾在他肩上,“你啊,就是太严肃!”他有许久没像这样跟他这个小师弟勾肩搭背了,自从五年前地狱谷一别就再没有过。

      他胳膊一紧将人又往自己这边揽过来几分,“你说你,别扭个什么劲儿。想跟着去就直说呗,在这儿脸臭给谁看?”

      肃庭甩开肩上的手,沉着脸道:“师叔不想我去。”

      上官黎正要说什么却被冷雨潇凑过来打断,“文修哥哥,你是青鬼的徒弟,但青鬼白鬼还有我太师父他们又不是同门师兄弟,你为何称他们作师叔?”

      “还不是因为他小时候嘴笨?”上官黎抢在肃庭前面答道。他才不管本尊就在旁边,毫无顾忌地把往事往外抖,“这人从小就死板得很,张口闭口喊我长清师父‘穆先生’。后来长清师父觉得这么叫着生分,就干脆让他叫‘师叔’咯。反正我们地狱谷又没有听风阁那么多规矩,”

      冷雨潇恍然大悟。

      “不过以前他可是不敢叫楚旭‘师叔’的。”上官黎坏笑着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肃庭,“你说是不是,胆小鬼?”

      从前肃庭都是恭恭敬敬称楚旭为“教主”,上官黎也不知他是何时变的称呼,但大概是到了皇都以后。毕竟好不容易混入人群,总不能自爆身份。

      “他本来就是教主,我又没有叫错。你自己目无尊长,还有脸说我!”肃庭反驳道。

      “怎么个目无尊长了?”冷雨潇表示好奇,毕竟她所知道的师父就是太师父拴在腰上的一只狗。莫非这通天神犬也曾有过光辉岁月?

      “小孩子,少多管闲事。”上官黎挡了回去。

      冷雨潇讪讪地撇了撇嘴,换了个问题:“以前在地狱谷过年,你们也会包饺子吃团圆饭,然后放烟火守岁吗?”

      上官黎又捅了捅肃庭,催他回答。

      肃庭瞪回去,显然是在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见上官黎还是无意回答,他才道:“以前都是乡亲们张罗年夜饭,师父和师叔都会来。吃完饭,孩子们就会聚在一起放师父做的烟火。师父做的烟火虽没有皇都的盛大,却各有各的巧妙,有会跑的兔子,会叫的猪,最厉害的一次,三只烟火一起放竟然能凑出一架马车来。我们玩,师父和师叔就会在旁边看着,一起跟着乐。”

      他说着说着,神色便柔软下来,像是又看见了那些形状各异的花火和那两人和煦的笑脸。

      “那太师父呢?”冷雨潇问。

      “教……楚师叔一向是不来的。”肃庭道。

      冷雨潇不解,“为什么?他是教主,怎么不跟大伙儿一起热闹?”

      上官黎摸摸她的头,解释道:“就是因为他是教主,地狱谷的乡亲们敬他,却也怕他。他来了,怕扫大家的兴。”

      肃庭有些意外,“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总那样说他?”

      从前上官黎没少嘲讽某人不合群装清高,大过年的也不晓得平易近人。
      面对责备,上官黎承认得理直气壮,脸皮之厚再一次刷新肃庭认知,“年少轻狂呗!”

      “怎么个轻狂法?”冷雨潇又凑了过来。

      上官黎再次甩出一句:“小孩子,少管闲事。”

      冷雨潇不服气地撅了撅嘴,心想你缠着我喝酒的时候怎么不把我当小孩子。

      上官黎见徒弟又在摆弄她那个暖手的铜炉,除了放烟火玩鞭炮的时候,她已经将那铜炉放在手里玩了一晚上了。他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说话的音量却让三人都听得见:“最后一次了,你总得让他在凤鸣山过完年再回来。”

      来皇都以后冷雨潇就同大伙儿把话说了,等许言这次回来,他们就要走了。上官黎虽然不舍,却也打心里替二人高兴。江湖这趟浑水本就没什么好蹚的,这两个小娃娃更不必在上一辈的恩怨里凑热闹。

      冷雨潇被上官黎调侃得手上一滞,继而撇过脸去硬着脖子道:“我才没在想他。我就是觉得这铜炉里的火石都不热了。”

      上官黎坏笑着戳穿:“我也没说你在想他啊。”

      外边的鞭炮声停了,新年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冷雨潇终于飞红了脸。上官黎终于笑弯了腰。

      他想,过完年,就差不多该开始给这丫头置备嫁妆了。阿六那小子但凡心里有点儿数,再晚初十也该回来了吧。

      然而,当凤鸣玄宗掌门弟子因病陨落的消息传到皇都,已是十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人两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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