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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雪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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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间,有人撩开殿内的熏熏暖意,俯身在他耳边唤道:“小鱼?”
王爷有些不舍,不知是舍不得从前无忧的孩提岁月,还是那个顽劣又霸道的小九郎,他哼哼两声,不愿醒来。
一个略带酒气的身躯便钻进了绒毯中,把他横揽到怀里,有些难捱地磨蹭着,香醇的酒气顺着情人的气息迎面厮磨着,落下细密湿润的吻,在一方暖帐昏暗的小天地里,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地蔓延。
见他迟迟不开眼,皇帝笑得有些无奈,抓过他的双手,不有分说向下探去。
烛火幽暗,软红缠绵,明灭颠倒之间,孝瑜喃喃着什么,发出不安的呓语。
高湛将他圈紧了几分,贴上来,细听。
他有些惊恐,似乎在求饶:“阿爹……”
他们那次吵架的起因早已不可追,只记得二人正式和好是第二天的午后,明朗的初夏,衣衫单薄,但孝瑜的水蓝衣袍前襟穿的依旧严实,一丝不苟。
两个孩子在回廊下荫凉,高湛衣襟敞开,盘腿正在吃他送来求和的冰镇哀梨,咂嘴道:“大哥今日难得来与阿爹问安,怎么你不去大哥那边多待一会?”
孝瑜老老实实地给他递过去擦拭的帕子,有些瑟缩:“别了吧,我爹从来不待见我,何必上去讨嫌。”
“不过多责问你几句,有什么呢,带上我,大哥肯定不会凶你。”
“带上你?去给我爹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切……”
“长广郡公,那是婆娘说与丈夫的埋怨话,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高湛横了他一眼,这小子越发出息了,敢揶揄他叔。高树之上,一阵热浪拂过,蝉鸣乍起,云影浮动。
他乌黑灵动的眼眸流转,故意小声道:“你猜,今日大哥带着谁来问安?”
大侄子果然傻乎乎地凑上来,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谁,莫不是……”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九郎一把扯过摁在廊下的石柱上,听见他得逞的笑:“谁是婆娘啊,好侄儿。”
高孝瑜有些无语,别过头:“幼稚。”
于是高九故意压着他不放,还要分个高下。
正在僵持呢,背后传来一阵酥香温软的浅笑:“哪有叔侄这样胡闹的呀。”
他二人齐齐回头,高孝瑜顿时脸色难堪。正是一位翠柳纤纤绝色佳人依附着高澄,好奇地看着这对姿容俊美的男孩。
高湛这才放开孝瑜,笑道:“大哥?”
戎装未去的高澄朝他挤出一丝兄长常有的关爱笑意,拍了拍他的额头:“父王找你呢。”
高九拉着孝瑜就要去父亲养病的房中,谁知高澄呵斥住了想要开溜的孝瑜:“瑜儿,过来。”
高湛急着去找父亲,没有看到他身后,大哥神色冷淡地推开那个貌美娇丽的妇人,瞪着高孝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不成体统的东西。”
记忆漫卷,长河决堤,高孝瑜抑制不住地陷落其中,仿佛一个悬溺的囚徒,低声喊着:“阿爹……阿爹……”
正在胡搅蛮缠的高湛有些无奈,他可没有在床上被人喊爹的癖好,亲着孝瑜的眼睛,笑着:“是我。”
孝瑜稍稍停息片刻,愈发惊恐地想要逃离。
于是高湛有些强势地撑在他上方,堵住他呓语不休的嘴,唇齿相依,有些赌气地意味,不肯放开。
直至他预感到自己气症发作的征兆,这才有些无力侧躺到一旁,抱着孝瑜,纳闷:“这小疯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大哥?”
静谧的室内,他听见怀中孝瑜低落的哭声:“阿爹……别走……”
眼泪咸凉,高湛垂首,有些无措地,出于怜爱本能地吻着他的面颊,将人抱在怀里,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半哄半骗:“不走不走,别怕,我在呢。”
床笫之间,二人的耳语再无从追查,他丝毫没想到这话有着什么大逆不道的由头,只是酣然地沉湎于片刻温存中。
天光乍破,雪后初霁,大齐在一片柔白明净的晨霞里,缓缓步入河清二年。
宫人们趁着河南王不闹腾的时候,赶紧伺候王爷换上新制的朱红锦袍。
两位年轻的小宫娥才给这位呆傻的年轻郡王一左一右穿戴好鞋袜,便听见外头传来天子驾到的高呼,连忙齐齐跪下,伏扣于地。
早朝回来的皇帝面色并不好,一路寒气令他不住地轻咳,却见在见到王爷的时候恢复了一丝血气,瞟过一眼托盘中的羊脂玉佩,不知怎么地就起了兴致,亲自拿来,就要给大侄子系在腰间。
小宫女们在老宫娥的示意下默默退了出去,却见皇帝腰间新换上的玉佩,俨然与方才托盘中的是一对。
高湛将玉石放在高孝瑜的掌心,合掌包握起来,对着他无神的眼,尝试与他对话:“朕让高孝珩去合州了。”
孝瑜低头,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玉石,剔透无暇,被牢牢地困在皇帝的手掌心里。
“南边的陈倩这几年守着长江天堑修养,不敢出兵,高孝珩去那边,也算安稳。”高湛见他没有反应,叹着气。
“捱上几年,积攒些威望,朕就把他调回来,顶替你的司州牧一职。”
“为什么不给高孝琬啊,那小子总是意气用事,爱恨悲喜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脑子只有半寸的计量。”
提到高孝琬,大侄子这才眨眨眼,高湛松手,将他揽到怀中,笑着问他:“小鱼,你说,如果他当年没有出生……”
霎时间,孝瑜心头警铃大作!
皇帝却似说着什么寻常的闲话:“那时候大哥给你取名孝瑜,我大些才知道,《礼记》中说的是,世子配瑜啊。”
“偏偏有了这么一个高孝琬。”
“偏偏那时候大哥遇刺,该死的杨愔和崔季舒却苟活于世……”
高孝瑜瞧着他,对视之间,高九眼中是罕见澄澈平静。宫殿外,零零落落的雪化声从高耸斜飞的檐角垂落。
九郎看着他逐渐清明的眼神,认真与他道:“小鱼,我心匪石。”
孝瑜似乎有些动容,看着他,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皇帝耐心地等他开口回应,正当此时,外头传来近臣的求见声。
王爷乖乖闭嘴,皇帝想要拔刀砍人,咬牙道:“谁?”
“陛下,兹事体大,是斛律……”
又是斛律光!皇帝暗自磨牙,真是够够的!
“是斛律太师!”来人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怠慢军情。
高湛顿时心头警铃大作,心知斛律金亲自上奏,定然是边关有变,松开怀抱中的侄子,又有些不甘心地抓着他的手腕,亲在手掌心,对他无奈一笑:“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吧。”
将要赴任的高孝珩尚未收拾好行装,便被一道圣旨匆匆诏入宫中,他低头给自己系着革带,却不知怎么的,眉心直跳,腕间有些脱力。
王妃见他愁眉不展,也将幼子交给管家抱着,亲自上前来为他打理衣冠,问道:“一早知道要去合州,怎么现在又是这幅模样,还要面圣呢,可别……”
孝珩站直了不动,任由妻子给自己整理衣袖,便也强打精神:“无他,不忍见大哥。”
王妃叹着气,又从衣架上取下厚重的绒袍,为他披上:“那便不见吧,匆匆领了差事便回来。若放心不下,过些时候,我喊上长嫂,进宫去向母后问安。”
广宁王轻笑一声,让大嫂进宫?去和皇帝公然抢人么?他摇摇头,不再多言,捏了一下幼子的小脸,只身入宫。
谁知才入天子议政,便见一众勋贵武将肃穆而立,为首的段韶、斛律光见他入内,都与他点头示意。
这是整哪出?孝珩强装镇定,规规矩矩地缩在末尾处,等候天子发话。
主席之上,高湛将一封斛律金才呈上的前线密报掷在案前,语气不善:“西羌宇文护欲趁河南王病中,四州督军虚位,联合突厥南下!”
段韶躬身率先发话:“陛下,北虏犯境不过疥癣小病,我恐祸在萧墙之内。”
高湛看着他,不敢不听,点头称是。
段韶又说:“河南王遇刺,司州牧虚位,此等机密如何会走漏给西羌?”
皇帝有些尴尬地垂头,剑眉斜挑,斛律光干咳了一声,示意段韶赶紧闭嘴:可别说了,陛下圣恩滔天,圣心如质,紧锣密鼓地就把河南王接到宫中养病,邺城无人坐镇,傻子也看得出事有蹊跷。
段老将军却最是务实求稳的人物,当即进言:“陛下,当务之急,还请速速提拔一人出任司州牧,总领河南一线军务,与并州一线遥相呼应。”
高孝珩明白过来,好嘛,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他不敢贸然自荐,唯恐又被九叔在心里记上一笔,默默缩在角落听后发配。
但几道箭一般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如芒在背,为首的竟然是皇帝九叔。
孝珩暗自叹气,大哥啊大哥……
没等他腹诽再三,御座上皇帝一锤定音道:“广宁王,上前听封。”
新任司州牧的广宁王只觉得肩上片刻之间已抗着千钧重担,可他不是三弟,他太知晓其中的利害,跪拜谢恩之后,皇帝似乎心情暂缓,恩准他留在宫中探视兄长。
孝珩默然,一路恭敬地随皇帝行至鹤苑。
仪仗簇拥着君臣二人,才过内湖的廊桥,便听见一声扑通巨响,将将化开几许的冰面裂开了一个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