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虎（高湛高孝瑜同人）》月半木乔

48、5.入局

　　小高俨头顶着青灰绒帽，一身新裁制的锦缎绒袄，有些不耐烦地瞪着和士开：“堂兄怎么还没来？”
　　临水的亭台内毳衣炉火，也化不开料峭春寒，一旁围着炉火的和侍中正在给他的新琵琶调弦，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这对父子总是躁脾气。
　　远瞧着三四个侍从引着河南王款款而来，高俨这才来了兴趣，见旁人想领着孩子一样牵引着堂兄，不由皱眉：“他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殿下不知，河南王前些日子中毒，伤了脑子。”和士开浅笑
　　高俨酷似他父亲的眉宇间浮起一丝嫌恶：“我可不愿和疯子说话，晦气。”竟然转身就要离开。
　　和士开却笑道：“殿下，您不想试一试这河南王的虚实么，我们打个赌吧，微臣赌王爷没疯。”
　　高俨瞟了他一眼，他一向不喜欢二哥，也不喜欢这个与太子亲近的和士开，可他从来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他疯不疯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和士开半蹲下来，吓唬他：“自然有关系，河南王装疯留在宫里，就是为了与您争宠啊。”
　　高俨停下迈开的小腿，狐疑地瞪着他：“当真？”
　　“那是自然，殿下想想，从前有什么好东西，陛下不是先给您挑拣呢？如何才进贡的美玉，便直接赐给河南王了。”

　　高孝瑜在宫人的牵引下，一路走走停停，他耐着性子，想看看究竟是谁要见自己。
　　谁知走到后宫太湖畔，却见高俨突然窜了出来，叉着腰，有些来者不善地迎头瞪着他：“堂兄，他们说你疯了，是真的么？”
　　孝瑜有些头大，这孩子的样貌，仪态，可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小高湛，这么蛮横不讲理的小孩见识过一个就够了。他故意不说话，也用凶恶的神情瞪了回去，转身就要回去。
　　谁知高俨却来了兴趣，追上来喊着：“河南王，你好大的胆子，我同你说话，你竟然敢不回我！”
　　王爷只觉得头更大了，他的耐心早被从前那个小九郎消磨干净了，遂忽地停住，左手一把拎起小高俨的衣领，在宫人们的惊呼中，将人拽了起来。
　　“你！”高俨空中扑腾几下，忽而有些打定主意，四肢并用扑在堂兄腰上，抬头朝他顽劣一笑，“我明白了。”
　　这个小崽子明白了什么呢？
　　高俨两腿牢牢勾住堂兄挺拔单薄的小腰板，直勾勾地盯着他道：“堂兄，和士开把我当枪使呢，不如我们一起耍耍他？”
　　高孝瑜顿时一僵，这孩子真的只有五岁？
　　但高俨笃信他听进去了，猴子似的顺着他的腰肢爬上来，扒在他的肩头附耳道：“我把他引过来，剩下的交给你！”说完，他扬着下巴，一指湖面。
　　那精明聪颖的样子，看得孝瑜不由点头。
　　于是高俨假作挣扎道：“救驾救驾！河南王要杀我！”高孝瑜便也抱着他朝湖面走去，疯疯癫癫地狞笑着。
　　和士开果然跑来，茶香四溢地关切道：“河南王这是做什么呀，殿下！殿下，来人啊！”
　　眼看河南王举着高俨就要抛出一个漂亮的曲线，电光火石之间，他堪堪收手，一套行云流水的假动作，将小高俨稳稳当当地放回岸上，看得跑到近前的和士开有些懵。
　　堂兄弟二人却齐刷刷地盯着他，不约而同地邪魅一笑。
　　和侍中突然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拔腿想走，却听河南王幽幽道：“和士开，你今日这一出，还真是一石三鸟啊。”
　　他哪里有心思去分析是哪三只鸟，只觉得眉心一跳，声音有些抖：“你果然没疯？”
　　高孝瑜笑得轻蔑：“不错。”
　　这直截了当的模样一下把和士开给整不会了，只恨陛下不在场，没能看到这人的真面目。
　　河南王缓步走近他：“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本王为何要装疯卖傻？”
　　和士开果断看向高俨这个小祖宗，故作惊恐：“小殿下，你可看明白了？河南王居心叵测！”
　　高俨坐在栏杆上，踢着脚，好笑地瞧着他：“和士开，何必与一个疯子计较呢？堂兄今日出门没吃药，他方才还要摔我呢。”
　　不妙！被河南王三两下制住，单手摁在栏杆上的和大人内心流泪，都忘了，这位王爷也是一路戎马中打拼上来的主。
　　高孝瑜擒拿住他，冷凉一笑，毫不迟疑，猛地一掼将人踹下水，拍拍衣袖，转身欲走。
　　高俨从栏杆上跳下，拦住他道：“何不做绝？”
　　王爷垂首，看着眼前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心头发寒，他摇着头，却听小高俨冷笑一声：“妇人之仁！好堂兄，你今日放过他，今后必定死在他手上！”
　　孝瑜明眸微微眯起，皱着眉紧盯着眼前的孩童，不由蹲下来，认真地问他：“谁教你的？”
　　高俨却懒得与他多说，哼笑一声：“不听就算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跳着走远了。
　　和士开还在冰面下挣扎着，而河南王凝视着小堂弟的背影，心思也被逐渐拉远……

　　等到二弟走上来，把他从地上扶起，不住问他：“大哥？大哥，是我，孝珩。”
　　皇帝瞧着才被捞起，瑟瑟发抖的和侍中，漫不经心道：“怎么回事？”
　　和侍中想开口指认奈何牙齿打架咯咯作响，有口难开，咿咿呀呀地躲在披风下打摆子，抬头间一双黛绿眼眸似绿波凝霜。
　　那边孝珩见兄长无恙，稍稍放心，搀扶着他走近天子，想要谢恩一并谢罪。
　　高湛有些不耐烦，一甩衣袖：“先回暖阁，这么多礼数，也不怕冻着他。”

　　室内，袅袅茶香暖烟，高孝珩捧着茶碗将手捂热，才转身将大哥的手揣进袖子里，给他搓着手，絮絮叨叨地宛如一个管家婆子：“大哥，我要回邺城了，以后不能常来见你，多保重吧。老四老五那边我让他们长写信，也拜托了斛律将军多多担待。六弟在渔阳，有燕姨看管着，闹不出什么动静……”
　　孝瑜静静地听着，眨了一下眼睛。
　　二弟会意，又长叹一声道：“哥，你在宫中静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转，唉，从前咱们对弈闲谈的日子，何时能再有啊。”
　　孝瑜眯眼，过了过了。一旁还有十余人看护的內侍呢，你也不嫌肉麻。
　　孝珩拢在袖子里的指头也摸到了大哥手背上起了疙瘩，但还是继续道：“从前你就喜欢下棋，我给你带了一套来，没事对着棋谱自己多摆弄，说不定恢复的快一些。”
　　广宁王的小随从伶俐地献上一套棋局，常见的木制棋盘，和一本棋谱。
　　大哥看也没看，似乎全无兴致。
　　二弟便不再说什么，兄弟二人双手交握，在袖中一紧。于是高孝珩起身，躬身去向天子谢恩。

　　另一端，高湛斜支着下巴，听和士开添油加醋地说着前因后果，最后也只是敷衍几句：“说来说去，和士开，如你所说河南王遇刺装疯，留在宫中，就为了今天把你踹水里？”
　　和侍中一时语塞，含泪拧眉。
　　皇帝轻笑了一阵，对他吩咐道：“既然他不待见你，今后你也不要招惹他，见了河南王绕道走便是了。”
　　和士开捻着衣袖抹泪，细声细气：“微臣只恐郡王欲对陛下不利，若河南王当真失心疯，行止尚不得自持……若郡王没疯，如此居心，恐非为臣之道。”
　　高湛懒得听他废话，内室里茶香飘逸而出，他料想高孝珩应当要走了，便也斜扫了他一眼：“和士开，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和士开有些诧异，俯身再拜，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天子冷凉地甩下一句：“滚吧。”
　　他只得怀揣着万般不甘应声退下，出了苑门，那副冶艳动人的神态才转为寒凉，一挥衣袖，有些气急败坏地走远，既然皇帝不听劝，那就只能去找皇后陈情了。

　　高孝珩再拜天子，正欲告退，却听皇帝突然来了一句：“高孝珩，可听你大哥提起过和士开？”
　　广宁王汗颜，强压下一腔腹诽，恭敬道：“不曾。”
　　皇帝眼见他秀挺斯文的五官有些抑制不住的耸动着，只觉得好笑，轻哼一声：“当真？”
　　高孝珩决定打直球，大方道：“是，大哥不屑。”

　　内殿的孝瑜正在摆弄棋子，一颗一颗地叠在一起，他专注地垒好十多颗，才见棋子有些松动欲倾的势头。
　　高湛推门而入，见他玩得正投入，便轻轻走到他身后，抱着胳膊看他叠棋子。
　　果然，棋子哗然倾倒，散落一地，孝瑜趴在地上去捡棋子，白的黑的……被高湛摁着手，拉到怀里与他对视。
　　见他又是一副双目无神的呆滞模样，皇帝有些气馁，骂了句：“总是这样。”
　　王爷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弯腰想从他怀里逃出去，被皇帝从身后扑倒，摁在绒毯上，对上一双灼热的有些气急败坏的眼眸。
　　高湛看着他，似乎想把他困死在臂弯中，囚禁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想到方才他流露出的动情神色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回应，抱怨道：“从前天保年间也是这样，总是这样……”
　　高孝瑜疑惑地眨眼，用棋子扔他。
　　天保年间，二哥高洋还没发疯那会，他们总有书信互通，他听闻高孝瑜要大婚了，于是极不情愿又万分迫切地想寻一件信物，送给孝瑜，以表心意。
　　于是让人四处搜寻，胡氏听闻，向他举荐了一个胡人。
　　自那之后，和士开常带着西域的珍奇来到长广王府上拜会。
　　久而久之，闹得不可收拾……高洋笑着骂他：狎戏过度，下旨将和士开流放。
　　高湛并不挂怀，但天子亲自斥责长广王狎戏近臣的艳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河南郡，孝瑜没再给他写信。
　　直至天保七年，他被打得半死，孝瑜才在长广府外淋着雨，翻墙来找他。
　　乌木的棋子打在他修挺的剑一样的鼻锋上，不知怎么，泛起一阵钻心的隐痛，他有些苦恼地将鼻尖埋在侄子的颈项之间，像是在冰雪里寻一缕暖气，他嗅着孝瑜独有的温热的气息，分外无措地叹着气：“为什么总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