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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忆梦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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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十二三岁的少年,长相极为出众,声音清凌凌的,笑容也满是纯澈阳光,一派顺从乖巧的姿态,朝殿门外台阶上立着的人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
历经数年选拔与磨炼,茗之以绝佳天资和出色表现在一众少年人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凤启国凤凰天都宗主位的继承人。
凤凰天都是宗国中难得的不以血脉来传承的宗门,但少宗主的选择往往十分复杂,乃是一场血腥考验,数百少年最后只留其一,未被选中的人都会被处死,留下来的那个自然是最出色最优秀的。
台阶上的人也只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清瘦檀雅,身上带有一种书卷气,人却冷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就不大好相处,他手里握着一把通体玉白的剑,侧开身体没有接受这个拜礼,道:“不必拜我,我不是你师父。”
“为什么?”茗之疑惑道。
传授心法、教导功课、指点武学,这难道不是一个师父对徒弟做的事吗?
阜兰延承道:“你是未来的宗主。”
茗之便笑道:“宗主也可以有师父的啊。”
那笑容十分好看,几乎有些耀眼,阜兰延承不愿多看,微微移开了目光:“现在还可以叫,等你继位之后便不准再唤师父了。”
他对茗之一直都有疑惑,因这孩子看起来太纯良干净了,但是历经三年的考验、从残酷的炼狱场杀了上百个竞争者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纯良干净?可若要说他城府深沉、心机暗伏的话,却又完全看不出来,他笑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般,还是个十足惹人喜爱的孩子。
茗之听阜兰延承这么说,高兴起来,抓住他的衣袖欢喜道:“我明白了师父,刚刚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认徒儿了呢。”
正如他与凰诀不是和谐友爱的同门一般,他一早就知道他与阜兰延承不是深情厚谊的师徒关系,可在这隐藏着重重危险的青冥宫里,羽翼尚且稚嫩的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阜兰延承,得他庇护才能好好活下去,不然不知道有多少暗箭在等着他。
凤凰天都的少宗主由阜兰世家来选择,由下一代阜兰尊主教导并辅佐,完全不经过朝玄宗主的同意,在位的那位朝玄宗主会怎么想呢?他可不会喜欢这将来要取代他的少宗主,他一定不想让茗之好好活着的,虽碍于阜兰世家不敢直接动手,暗地里的动作却不会少,此前茗之已经遇到过两回了。
某日,茗之缠着阜兰延承给他讲解某句口诀时突然如芒在背,转眼看去便见是现任凤凰天都宗主朝玄骐的车驾经过了,他惊叹道:“朝玄宗主好生威武啊!”
阜兰延承面无表情,声音也毫无波澜:“你会比他更好。”
毕竟是他一眼看中的人。
事实证明阜兰延承看人的眼光极准,茗之竟是练武的奇才,天资神奇之处前所未见,他本人又刻苦勤奋,别人要用数年时间参悟的心法、掌握的剑术他可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融会贯通,掌握之后功力又能够进步神速。
因此一年多后,茗之就挑战朝玄骐并战胜了他,方方面面完胜他之后成为新的朝玄宗主,也是凤凰天都历史上以最小的年龄登上宗主位的人,刚刚十四岁而已。
他对阜兰延承依旧恭敬有礼,他继任为朝玄宗主,阜兰延承也正式继任为阜兰尊主,继续辅佐于他。
在继任大典之后,阜兰延承捧了一个卷轴呈到他面前,道:“宗主,此卷列明了历代凤凰天都宗主都必须遵守的规则,请你牢记于心,切不可犯。”
朝玄茗之好奇的接过来看了看,道:“这么多?我都要背熟在心里吗?那师父,万一我不小心忘了或者不小心犯了怎么办?”
阜兰延承用他那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声音道:“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又道:“宗主,不可再唤臣师父,切记。”
“这一条也是规则吗?”
“不是,但不合规矩。”
朝玄茗之表情不变,甚至眯着眼睛纯真无害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右尊主,我会好好听话,也会好好遵守的。”
他依然笑的那么明亮好看,仿佛不曾在接到卷轴的那一刻起了杀心,仿佛并没有那些在心中酝酿了良久的蓬勃权欲。
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呵!
……
朝玄茗之打了个哈欠,堪堪从梦中清醒过来,听到了兵器鸣响之声。
他抬眼望去,眉眼含笑,像在看一场好戏。
镜花水榭东侧临着一个湖泊,湖对岸是一片园林,泡完药浴后他就溜达到园林里预备散一散身上的药味,顺便欣赏一下湖光水色,由于过分惬意,一不留神便睡着了。
这个梦做的沉,竟让他未曾警醒暗刺杀机,一醒来便见擎持卫与人拼杀了起来。
刺客都是农人的打扮,想来是扮作采莲的农人隐在湖中船篷里,一寻到机会便想来取他性命了。
本座的命真是值钱啊……他不无得意的想。
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从他幼年被带到凤凰城开始,一直都没有断过,而且越来越多,现如今,有人惧他威势过重,有人怕他野心难收,有人则与他有着血海深仇,有些则是无妄之灾,曾有一女子恨他从街上经过时没有去看她一眼,因此便来杀他,当然也有一些明明无冤无仇却单纯想让他死的……他都习惯了,时间长了甚至以此为乐趣,看看谁最能让他接近死亡。
论起来,青冥宫之变倒是最接近的一次,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下了毒,还不待挣扎就被封了内力、毁坏了灵脉,还被四十三重镇压玄阵轮番折磨,当真差点就死了,还好阜兰延承明白凤启国离了他不行才堪堪收敛了一些。
烦恼的是,这几人那么让他痛苦,他却不能立即千倍万倍的报复回去,真是让人不爽……
眼睛里擎持的长鞭舞动如银龙,携着强劲的气力挥了出去,一鞭便了结了一个人的性命,其他的属下们也没有拖后腿,招招狠厉的逼杀着刺客。
朝玄茗之有些意外,这批杀手坚持的时间不短,竟是有些实力的。
会是哪方势力派出来的呢?
群英会明令止战,表面上也是其乐融融,仿佛五大宗国之人都是亲如一家的,但在这欢乐盛会之中却隐藏着无数暗流,毕竟群英会之后宗国与宗国很快就开战的传统一直都有,谁也说不准之后的形势,便不能只是坐以待毙,总要为自己的国家谋划点什么,相互刺探甚至暗中结盟的情况更是稀松平常,往日的盟友可能很快就会翻脸,昔日的仇敌也不是不能握手言和,大家聚在一起嘻嘻哈哈比武试剑,遵循着宗国礼仪,皆是互相尊重,转眼就可能为对方设计一场谋杀了。
比如他,群英武道盛会上,天下最强者受所有人尊敬、得所有人俯首,可他才来了麒麟城几天就遭了好几波袭击了。
擎持杀了最后一个刺客,他手下的人很快把尸体清理了出去,打扫好现场,以免扰了宗主的眼睛。
擎持洗干净了手,亲自送过来一个食盒,里头有点心和热茶,一一摆在石桌上,向朝玄茗之俯首道:“主上,再赏一会儿景便回去吧,律神医说您不宜吹风。”
朝玄茗之又打了个哈欠,在他躺着的歪脖子树的斜杈上翻了个身:“知道了。”
擎持于是退下,退了没两步突然神色一凌,腰间长鞭朝后方甩了过去,那鞭子却被一股掌力所拦,紧接着几丛山茶花之后显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朝玄茗之掀开眼皮,淡淡道:“擎持,不必草木皆兵,伏宗主于我有恩,往后不可如此无礼。”
“是。”擎持向伏霜泽行了一礼道歉,转身走开。
朝玄茗之俯在树杈上支着胳膊托着脖子,懒洋洋道:“你怎么跟过来啦?”
伏霜泽抬首看他,他换了一套浅色的衣袍,衣冠整齐,浑身上下仍是无一处不精致,携着丝丝贵气,却十足随意的趴在树上,浑身透着股慵懒劲儿,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而且他刚刚那句话尾音有点软,极像他在苍云城时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如此种种,令伏宗主不能自抑的心脏狂跳起来。
朝玄茗之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过于放松了,暗道自己一看到伏霜泽便失了戒心,略略后悔,随即想了个主意补救,指间夹了一片叶子轻轻一弹,叶片化作利器飞向伏霜泽,伏霜泽自然不会被这么明晃晃的招式打到,他闪身避过,另外横臂接住朝玄茗之的一掌。
朝玄茗之从树上飞下来,赤手空拳与他缠斗,口中道:“找我指点你功夫吗?乐意奉陪!”
无论是心法内功还是玄阵剑术,亦或者拳脚功夫,朝玄茗之都是没有对手的,他那一招一式看起来轻如浮云,打到身上却重若泰山,掌风扫过之处石崩瓦解,葱郁的山茶花碎成零星残红,却还只是他极为随意的一掌,若是寻常武者则根本无法接招,更连他的衣袂也无法触碰。
伏霜泽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都说如果没有朝玄茗之他会是武道最受瞩目的人,年纪轻轻便有宗师级的实力了,那么自然有可瞩目的资本在,只是他现在无法把朝玄茗之当成他从前追赶的第一高手,还保留着处处让着他护着他的习惯,根本没有发挥一半的实力。
两人斗了数个回合,朝玄茗之见他敷衍,“啧”了一声,抓着他的手臂轻轻一推,含着力道把他推开,转身收了势。
周身劲力所带起的风息未止,使其发丝微扬,衣袂浮动,锦带飞舞,又有打斗时殃及的花瓣与树叶纷纷扬扬的落下,一时堪若美景,绮丽不似人间客,恍若九天落神君。
伏霜泽有些陷于其中,不能回神,又想起方才缠斗时的肢体碰触,更是心动神摇,这份痴迷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懊悔,想他当初一个不近美/色的冷面武者,如今却满怀旖/旎心思,实在是……不过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毕竟喜欢就是喜欢啊。
他这厢意动纠结,那边朝玄茗之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伏宗主不及闪避,脑袋上落了许多残花碎叶,配合着他木头一般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
好笑又可爱。
朝玄茗之凑过去帮他掸了掸脏东西。
伏霜泽突然道:“能跟我说实话吗?”
朝玄茗之动作一顿,等着他问。
伏霜泽:“你承认了一切,却不承认那段感情,为什么?”
朝玄茗之皱眉:“还纠结这个?”
伏霜泽:“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听的出来。”
朝玄茗之转身,朝石桌走过去,点心上落满了碎叶子,已然不能吃了,他只好拿起食盒旁边的莲蓬,随手剥了起来:“你我这样的身份,纠结那些东西很幼稚。”
伏霜泽跟在他身边:“我不认同。”
朝玄茗之把剥好的一颗莲子递给他,慢慢道:“耻辱。”
伏霜泽愣住,愣了一瞬,垂首,捏住莲子吃了下去。
他给的,他就会接受,就像从前递到嘴边的糖葫芦一样,糖葫芦很酸,莲子很苦,但是伏霜泽都接受,因为是他给的。
朝玄茗之看着他,声音冷漠无情:“本座是世间最强大尊贵之人,世人无不敬我拜我,就算有人厌我恨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之无双实力,后世史书亦会有我浓墨重彩的一笔记录,所以……那样的经历于本座来说是耻辱,是污点,是不应该留下痕迹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其实本座应该杀了你,杀掉所有知情者,你不懂本座的手段,伏霜泽,若你再纠缠下去,让本座失去了那点感恩之心,本座真的会杀了你。”
神色冰冷,语气薄凉,他现在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大写的字,大写的“渣”。
伏霜泽一个字也不信,他说过,他听得懂朝玄茗之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从前他不曾堪透陆离的内心,以致突然失去,悲痛欲绝,如今失而复得,珍之重之,也学会揣摩这个人言语之下的真正意图了。
他从朝玄茗之手里拿走莲蓬,剥出莲子,细心的去掉莲心,再把莲子放到他手心里,道:“明白了。”
朝玄茗之:“……”真的明白了?
伏霜泽定定的看着他,眼里只有他一人:“你想忘记便忘记,不想承认便不承认,当我们从前不认识……今日麒麟城湖岸边,伏霜泽初遇朝玄茗之,爱之慕之,遂欲求之,如此,可行吗?”
朝玄茗之:“……”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撩?他还是那个又直又闷说话还很伤人的伏霜泽吗?
他把莲子吃了,按了按额头,苦闷道:“你好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