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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藤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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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国庆假期最终在周六早晨画上了句号。
说来二中也真的是有种丧心病狂的意思,国庆前的那周周末就强行押着全校补了两天课,从上周六放假到这周五,现在周末居然又要求全校补课,真是不知道到底补的哪时候的课,国庆五天假还是中秋三天假啊?
随着假期结束一起到来的还有本次月考的总排名。
昨天爱阳只听见一楼楼角乒乒乓乓怪吵的,问首司才知道是在钉成绩榜。晚自习走的时候也没多注意那一角,今天一看就发现一楼南外墙墙面上本次月考的表彰墙已经给布置好了。
熙熙攘攘的人堆簇拥在那一角,爱阳手上甩着国庆前就给办好的校卡,站在最外围瞟了几眼。
从左到右,先是年级前两百名的分数榜,跟着是九科单科王,还有和入学成绩相比评选出的进步之星。往下视线被人群遮挡的地方是各科的优秀答卷,名字班级一栏被遮掉,无法判断都是谁的墨宝,当然旁边还有一堆不知道是谁的“墨渣”。
那面墙刚好挨着南楼道大门,门边人群聚集,爱阳懒洋洋的坐在高一楼前小花园的花坛边上,打算等上课铃响人散了再上楼,免受这挤油渣的痛苦。
高一楼虽然和高二楼挨着,但两楼中间有长长的板报墙在中间隔了一道,又沿着校园主道蜿蜒下去,高一圈着一个长满了木芙蓉的小花园,命名为文苑,高二则傍着一片八重樱,叫做瑶阁,名字倒是颇有韵味。
他耳上正塞着一个耳机,耳机里一口英伦腔的主播正在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发音清晰且优美,听得爱阳下意识的跟着重复他念出的台词。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花树下的少年沐浴着枝桠间的点点星光,闭着眼,轻快婉约的说着游荡在过去与现在的深情的词句,头顶鸟鸣阵阵,恍若应和。微风拂过,光影明灭,时光温柔。
这本该是一副美好宁静的画面,奈何煞风景的人最会践踏艺术。
爱阳老远就听见高大壮和他一群兄弟嘻嘻哈哈从文苑大门进来的声音,马上睁开眼,并顺势摘下耳机放进校服衣兜里,远远的就朝他们挥了挥手。
刚踏进文苑雕花拱门的高大壮自然一眼就看见了和拥挤人群泾渭分明的爱阳,嘴角当即咧到了耳边,举起手挥挥回应的时候还大声吼:“爱阳!学霸!牛叉!”
这个成绩榜放假前就排好了,如果想知道谁的成绩问问就行,特别是爱阳这匹被办公室老师们一直挂在嘴边的黑马。
高大壮自从知道爱阳考试居然是坐自己后面就非常的兴奋,对他的成绩比对自己的还关心,考完当时就蹭到了办公室去打探消息,听说爱阳三科白卷之后甚至开始想,等爱阳来到20班给他座位排在哪。
谁知道放假那天下午,一进办公室就见班主任们围在一起使劲地夸着谁,等走近了看见桌上铺开的四张答题卡,那平生未见的成绩旁边都是一个人的名字——爱阳,他当时就想冲到五楼去,谁知道当时刚好被他班主任逮住死训了一顿,再后来就放假了……
此时此刻见到,千言万语都只能汇成一句牛叉,别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夸了。
听他这么一声吼,成绩栏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极其一致的扭头,顺着高大壮的朝向看向爱阳,目光炙热。
宇宙焦点爱巨星马上竖起校服衣领,边挡住脸边冲高大壮比了个中指,打算直接地遁。
但后者完全无法理解他低调做人的心思,见他跑还更加乐呵了,挥手更加起劲:“爱阳加油!下次直接一口气干掉俞蓝!兄弟顶你!”
爱阳:这种脑子全是肌肉的兄弟怎么才能干掉!在线等!急!
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爱阳又塞上耳机往紫藤花廊里走。
在他转身的时候,俞蓝正背着书包站在文苑的台阶上,看着荣誉墙上那几张被遮住了名姓但是字迹宛如打印机打出来一般端正的试卷,眯了眯眼,转头看见那个拐进花廊的身影抿了抿唇,转身就朝文苑对面的厕所走去。
爱阳慢慢走在花廊里,这片花廊其实不只有一条,它以中心的鹤亭为原点向四周发散,曲折之间藏匿起一些角落,在大家看来就是走不通的死胡同,平时少有人去,此刻正适合躲进去寻个安宁。
清朗的男声继续着他的朗诵,爱阳也踩着满地金色的碎光往他前几天发现的小角落走去。
绕过转角,始料未及的,他看见了曾捷。
曾捷背对着他在摆弄放在身侧的什么东西,心情不错的哼着一首旋律熟悉的歌,他记得那是一支老乐队的歌了,但却说不出名字,只记得爱清也喜欢听。
脚步停顿,曾捷却捕捉到了他细微的动静,头也不回地笑道:“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爱阳:等我……?是认错人了吗?她在等谁?
说完听身后没有动静,她捧住自己一直摆弄的东西转过身来,笑容是不同于平日任何时候的温柔:“之前你送我的吊兰抽了新枝,我听你说你带来的那盆没养成,就把那丛新枝给插着种活了,你看看怎么样俞……蓝?”
四目相对,曾捷一瞬间愣住,爱阳顶着她诧异的目光尴尬的扶了扶眼镜:“老师好,我不知道这有人我就先走了……!”
“等会儿!”曾捷马上换上了平时那股子活泼的笑,“跑那么快干嘛,我又不吃你,回来我们聊会儿?”
爱阳:您等的不是俞蓝吗和我聊真的好?
但他还是乖乖地回来坐到了曾捷旁边,在曾捷探究的目光下默默又把耳机摘了,率先开口:“老师你在这干嘛?”
“你刚刚不是听见了吗?等人,送草。”曾捷言简意赅,快速转移话题,“你从表彰墙那边过来的吧?数清楚墙上有几个你的名字了吗?”
爱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继而乖巧的答:“不知道。”
曾捷“啧”了一声,斜眼横他:“装傻是吧?就等着我夸你呢?前两百名你是没进的,但是单科王你占了三个,生物靠你的满分拉了一把我们班的平均分,比雅礼多0.1,我这个月奖金有戏了。”
“那你不得请我好好吃一顿?”爱阳马上顺杆爬。
谁料曾捷也是个打蛇能手,马上就把手里捧着的巴掌大的花盆给塞了过来:“吃完了就没了,这东西你拿着。”
曾经养个多肉三天就养死的爱阳表示,他不想接受这玩意儿,并且开始尝试推脱地问:“您和俞蓝关系很好啊,这宝贝是给他的吧,我拿着真不太合适。”
曾捷却只是笑:“我和他不是关系很好,是非常好。”
“嗯哼?”爱阳来了兴趣,以俞蓝那种性格,非常好的关系总不至于是最近三个月培养起来的吧,连首司都没提过他们两人的关系,这两人怎么交好的?
“认识五六年了,我研究生毕业去未竹那边支教,教了他两年的健康教育,顺便当了个班主任,那时候认识的。”曾捷捕捉到他眼里八卦的意味,闲闲开口。
未竹是H市最南边的一个镇子,属于重度贫困县,爱阳记得首司说过俞蓝家在那边。
照这么说的话,俞蓝该是五年级就和曾捷认识了?爱阳一瞬间无法想象俞蓝孩童时的模样。
曾捷倒是一副怀念的语气:“那时候刚见他,那么小一个,一米二三的样子,到我胸口,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也不爱搭理人,不过倒是没现在那么强的生人勿近的架势,逗逗他还是挺有意思的。知道我支教完回了二中这边,他还专门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也考到了二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追喜欢的小女孩儿呢。”
爱阳语带挪揄的回:“全校男同胞的初恋曾小姐姐指不定真是人家喜欢的小女孩儿呢!”
曾捷笑骂他一句,继续道:“他一个人在这边没个照应,我刚回来那两年没现在这么忙,就有事没事去初中部那边看他,他知道我回来教生物喜欢花花草草的,每次回家都给我带一些好看的回来种,好些植物我叫不上名不知道怎么养,他就在宿舍养好了再送给我,每次培养指南能写一张纸,和他那冷酷的样子真的是违和得紧哈哈哈!”
爱阳想象了一下一座冰山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移动的场景,没忍住也笑出了声:“我真没想到他这么擅长园艺呢,我现在有理由确定他对着这些花草都比对着我有温度些。”
说到这,他话音一转,颇有些顺理成章的意味:“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那你教教我怎么和他打好关系,我也不强求他也给我送花送草,我就想他别一言不合就跟我动手动脚的,我身子骨弱受不住。”
“你是不是对他图谋不轨呢?他性格冷,平常人吃两回冰碴子就自觉走开了,你这还上赶着,是给你安排的作业不够多?”
爱阳马上端正了坐姿信誓旦旦道:“姐姐你相信我,我对他真没那么多弯弯心思,我就是之前害他崴脚过意不去,然后发现他其实挺有意思的,就想好好补偿他顺便认识一下嘛。”
末了还怕曾捷不相信似的举手比了个四:“天地良心,我发四!”
曾捷依旧笑,笑得他有些毛骨悚然。于是他马上主动提起刚刚就在试探的敏感话题:“俞蓝初中时候的那件事首司和我说过了,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待见他,但是——”
话至此他顿了一下,收起了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诚挚且认真:“我最初想认识交好的本来就只是坐在我前面的这个有点冷的男生,和他有没有被处分毫无关系。”
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这么说可能有点酸,但是我在意的是现在的他,不是两年前的他。我喜欢凭我自己的眼睛去看事情,别人怎么样我其实不太在意,被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的从众者可恨可悲,但比起同情,我对俞蓝更多的可能是一种……”说到这他有点卡壳,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曾捷却接了他的话头:“不用弄得那么严肃啦,搞得好像我是你丈母娘生怕你对我家小公主不好一样。”
成功缓和了逐渐沉重的氛围,她继续道:“作为老师我本来不该管你们,但是作为俞蓝的朋友我也就是问一句。他就算性子冷心也是肉做的,你对他好他自然感受得到,就是接受起来可能得废些时间。你只要不半途而废铁树总能开花不是?”
再次接受“铁树开花”的言论,爱阳不免吐槽:“你说铁树开花是告诉我这件事稀罕还是它难办,所以稀罕呢?”
曾捷却大方承认:“都有吧,我那时候为了让他理我又是开小灶又是家访的,还带他去踏青,整整一个学期下来他路上看见我才会主动和我打招呼,办公室的老师那时候就过来和我说什么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
“他们觉得我一个大城市来的研究生在这小冰块身上费那么多心思不值得,现在他亲我了可不得是苦尽甘来,但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否定。”
“为什么?”
“因为我又不是为了这小冰块只对我亲才对他好的,我当时就是觉得这小孩在班上孤零零的,刚好我也是一个人到了那地方,同病相怜的感觉就上来了,算是找个伴吧。”
曾捷笑得有股自嘲的意味:“其实很多关系都无法做到对等,总有一方主动些,付出多些,但是一味在意自己得到多少付出多少的话就太没意思了。我对他好,他接受了,回应了,那这段关系就是值得的,和年龄身份阅历什么的毫无关系,就只是两个人而已。”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到了爱阳,他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马上又笑开了:“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指点!”
恰好上课铃响起,曾捷挥挥手示意爱阳赶快去上课,自己则从兜里掏出手机,好像是在看消息。鬼使神差的,爱阳抱着盆栽在两步开外回身:“那老师,俞蓝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曾捷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嘴角笑意渐渐温柔:“处分是真的,但他和我说他没有,那我就相信他没有。”
爱阳了然的扯了一下书包带就跑出了这个角落,在拐弯的时候曾捷的声音在身后远远响起:“回到教室记得把那一盆还给俞蓝,我就是借你抱抱!”
爱阳当时就是一个脚滑,膝盖磕在了花廊侧边的长条石凳上,深蓝色的校裤上蹭了一道白痕,一时间不知道是裤子白还是他的脸白。
老奸巨猾狐狸曾!亏他还为这草忐忑得连它的下半辈子安排给谁都想好了!结果就这???
曾捷哈哈笑着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微信聊天界面上显示着对方的名字——Blue。
对方最新的消息是:找我干嘛?爱阳过去了,你和他聊上了?说什么了?
她回的也简洁:说我当初为了让你少和我甩冷脸有多努力。
想起爱阳刚刚信誓旦旦的一番话,她又动手敲击键盘。
Shell:他好像真的挺喜欢你的,真的不相处试试?
对面秒回:喜欢我什么?给他甩冷脸吗?
曾捷笑意淡了些:我和你说过的,不是什么事都得有个让你信服的缘由,你对自己的了解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全面。
回完这句话她忽然感觉有些无奈,快速发了个“上课了,下次再说”就把手机收回了兜里,站起拍拍屁股上的灰离开了这方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