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郎君躲猫猫》泠莫亦

102、心愿

　　凤凰真火再次爆发，却被一拥而上的淡蓝炽焰压制着，只亮了一下便熄灭了。

　　凤凰一族永入轮回的烙印在火焰中被磨灭，悄然散去。

　　他是神，永生不灭的神，本应如此。

　　“不——”凤砚深似乎终于慌乱起来，发出不甘的凄厉呼喊。

　　他的面容在瞬间变得苍老不堪，然后如时光倒流般恢复年轻，最后蜷缩成了一团，就像刚出生的婴孩，在火焰中哀嚎着。

　　令狐离内视入乾坤鼎内的空间，在看到那脆弱的婴孩时，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双目，坠入黑暗。

　　余舒苗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识海中，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耳边却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婴孩啼哭声。

　　哭声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在她脑海中响着。

　　那是她尚未出生就已经死去的孩子在哭吗？

　　余舒苗觉得自己应该去安抚它，可是在这片黑暗中，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接近不了那个声音。

　　余舒苗被这哭声搅得心烦意乱。

　　她也死了吗？

　　但令狐离保护了她，她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怎么可能会死呢。

　　就在她这么想时，那道哭声停了，四周倏然变得明亮起来，面前出现一片浅池，就像是栖凤居或是清梧院小楼前的那个。

　　和她刚嫁给令狐离的那晚见到的一样，池边也有棵梧桐树，开满了淡紫色的桐花，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余舒苗受到感召般地朝浅池走近，低头看去。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清风，桐花倏然落下，水面泛起涟漪，瞬间开满玲珑剔透的水莲花。

　　水中的倒影却不是她，而是令狐离。

　　令狐离被满池莲花围绕，轻晃着身后的狐尾，脸上露出温暖笑容，朝她伸出手。

　　余舒苗想也不想地接受了邀请，俯身去握那只手，跌入水中。

　　“狐狸！”

　　余舒苗打了个激灵，从梦境中苏醒，见自己依旧站在裂开的镇煞塔前，身边空无一人，头顶依旧是厚重的煞气阴云。

　　这是离开狐火幻境了。

　　和幻境中一模一样，红色满月悬在昏沉的夜幕正中。

　　她急忙往黑水池对岸看去，见其余几人与归一剑灵皆在，而令狐离躺倒在沙地上，心道不妙，腾身去往他身边。

　　乾坤鼎就飘浮在令狐离前方，鼎内烈焰仍在燃烧着。

　　其余几人也在黑水池这一边，似乎皆是刚从幻梦中清醒过来。

　　景玉一直在哭，怀中抱着枚青红色的卵，是秋云儿燃尽灵力后所化的。

　　而白宸仍是被煞气侵蚀了神智，宵凝正施展仙术，抑制着他的发狂行为。

　　余舒苗此时无暇继续分心，跪坐在令狐离身边，将他抱入怀中。

　　“狐狸，快醒醒。”她低声轻唤，看他双目紧闭，声音不安地颤抖着，“狐狸！”

　　不知道唤了多少声，令狐离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朝余舒苗虚弱地笑了笑：“苗苗……”

　　“太好了，你醒了。”余舒苗眼泛泪花，欣喜地笑道，“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乾坤鼎的鼎盖开了，火光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停啼哭的婴孩。

　　“那是……凤砚深？”余舒苗听那哭声耳熟，转头望去，不禁愣了一愣，“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被浅蓝火焰包裹住的婴孩猛地双目圆瞪，鲜红的眼睛怨毒地望向令狐离。

　　“小心了！”乾坤鼎器灵提声发出警告。

　　余舒苗转眸瞥见一道暗金光芒从那婴孩的身上射来，如离弦之箭，速度极快。

　　这暗光是冲着她来的，可令狐离就在身前，她不能躲开。

　　暗光同样落在不远处的白宸的眼中，被煞气侵染的眼眸出现短暂的清明，变回漂亮透彻的湛蓝色。

　　“阑夜。”他低喃一声，瞬身而至，挡在余舒苗身后，抬手就是一道附骨冷火朝变成婴孩的凤砚深烧去。

　　而归一剑灵知道这是他雪耻之时，也化作一道虹光，纵身攻去。

　　万魂归一，惊天一剑。

　　数种火焰合为一体，迸发出耀眼金光。

　　极尽璀璨后，凤砚深承受不住乾坤鼎的炼化之力，在发出一声森然怪笑后，竟变回凤凰卵，最后化作天地间的一缕灵气，倏然消失。

　　神再次消失在六界之中，神魂陨落，不留一丝痕迹。

　　那道暗金光芒没入白宸的胸膛，击中了那颗已经回到他体内的真正的心。

　　白宸瞬间变回白狐原身，飞了出去。

　　余舒苗看见他跌落下去，被宵凝接住，急地叫了一声：“白宸！”

　　煞气从白宸体内散逸而出，与那些阴云融为一体，将那轮血月遮蔽得更为彻底。

　　白宸那双湛蓝的眼睛向余舒苗望去，低喃着：“谢谢你为我担心，阑夜。”

　　这样就很好了，最后能以他自身的意识与真正的心去见阑夜。

　　宵凝施展仙术为他修复心脉，眉眼间隐隐透出担忧的神色。

　　“云栖上仙。”她张了张嘴，嗫喏着没往下说。

　　却听化作白狐的白宸低声道：“已经没有必要了，宵凝。”

　　他早就在玄元镜中看到了他的结局。

　　那面可照见前生来世的玄元镜，只照出了一只尾尖毛色火红的白狐，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玄元镜已然碎裂，就像他无力扭转的命运。

　　余舒苗和白宸隔着一段距离，只知是他救了自己，不知道状况如何，想起身过去查看，手却被令狐离拉住了。

　　“狐狸，你等我去看一下，很快就回来。”余舒苗以为令狐离是不想她离开，便对他简短地解释道。

　　白宸是被她带到魔界来的，又是因为她才受到攻击，要是不过去帮忙的话，她实在是于心不安。

　　令狐离是白宸的亲弟弟，应该也放心不下他。

　　“苗苗。”令狐离却固执地抓着她的手不放，“抱歉……”

　　余舒苗感觉令狐离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冰凉，没有一点温度，这才意识到不对，忙低头去看他的脸。

　　令狐离那张俊美的脸此刻毫无血色，苍白得有些吓人。

　　他这副虚弱的模样，拥有充满矛盾的天然魅惑感，但余舒苗已然无心调笑，眨了眨眼，泪珠瞬间滚落下来。

　　“狐狸，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知所措地问着，“凤砚深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他是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炼化凤砚深的燃料了吧。”剑灵出现在两人身旁，边说边看向跌落在沙地中的乾坤鼎，松开了禁锢的浑天锁散在一旁。

　　乾坤鼎器灵也飘了过来，它为弑神而消耗过多，化成的那团光也黯淡不少，早就没了对归一剑灵再度交手的兴致。

　　余舒苗怔怔地看着令狐离。

　　她知道弑神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虽然担心，但刚才看见令狐离醒过来，还以为没有大碍。

　　可现在他分明是遇到大麻烦了，危在旦夕。

　　“你早就想好要以命换命了是吗？笨狐狸！”余舒苗又急又气地抱怨着，“你不是发誓说绝不会丢下我的吗！”

　　“抱歉……”令狐离感觉到脸上几点湿意，是她滴落的眼泪，“不要哭……”

　　“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余舒苗任性地嚷叫道，似乎这样就可以喝阻来自冥界的使者。

　　剑灵似乎是看不过去了，开口道：“主人，若是他能修成九尾天狐，或可避过此劫。”

　　余舒苗闻言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去，怔怔地说道：“可是现在根本没办法……对了！”

　　她说到一半，忽然激动起来。

　　“修炼成天狐要达成别人的一个心愿。”余舒苗回握住他的手，“你之前不是说，若有来世，我们再成亲吗？我答应你，我的心愿是和你永生永世都在一起，你帮我实现好不好？”

　　令狐离露出无奈地浅笑，道：“抱歉，之前骗了你……半妖是没有来世的，死后只会永堕幽冥……”

　　“你不要再道歉了！”余舒苗吼了回去，“狐狸果然是最会骗人的！”

　　令狐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眼中那簇生命之火在逐渐熄灭。

　　余舒苗能看见他的心口处有隐隐微光浮动，这是三魂即将离体散去的征兆。

　　“乾坤鼎，你给我负责！”她眼角瞥见乾坤鼎器灵在身边晃悠，不做多想地就将手伸入它的灵体发出的那团光中，想要抓住它的本体，“快救救他！”

　　乾坤鼎可主宰宇宙，能炼化诸天，一定会有办法的。

　　器灵无语。

　　神骨被焚毁了，连带着它的修为也被损耗不少，到头来一无所获，甚至还倒贴了不少。

　　更过分的是，先是那个疯小子，现在又是这个野丫头，一个个的，把它这等呼来喝去。

　　况且浑天锁的禁锢已经彻底解除了，它现在是自由身。

　　它凭什么还要帮忙救人？

　　“身体受伤治疗起来容易，但他是命魂受损。除非你现在就有办法找到替代的命魂，那本尊还能帮你修复他的魂魄。”结果乾坤鼎器灵还是这么说了，说得它自己一阵心虚。

　　而眼下确实有一个现成的可用以替换的命魂。

　　归一剑灵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向余舒苗身后，已成白狐的白宸被宵凝抱在怀中以仙术护着元魂，一丝气息尚存。

　　他们两人是亲兄弟，又同为狐妖，白宸的命魂应当不会排斥令狐离的身体。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阑夜是已经和余舒苗融魂了的，若用白宸的命魂换给令狐离，或许恰好能了却当年他与阑夜的那桩旧事。

　　乾坤鼎器灵也是这个想法。

　　而白宸似乎有所感应，强撑着一口气，似要再说些什么。

　　宵凝将头凑近他嘴边，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救他们……弟弟……在我死后……”

　　“我有办法。”余舒苗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也没有回头，轻咬着舌尖作出决定。

　　接下来她说的话，却在两位神器器灵的意料之外。

　　“用我的命魂与他相连就行了。”

　　“喂，丫头，你可想清楚了？”乾坤鼎器灵很是多嘴地问他，“你应当知晓命魂相连的结果会是什么吧？”

　　“我继承了阑夜的本体九命猫，既然是有九条命，分给狐狸一半也足够了。”余舒苗点点头，“至于命魂相连，若从此能与他同生共死，我求之不得。”

　　事不宜迟，乾坤鼎器灵不再多言，当即施法救令狐离的性命。

　　从乾坤鼎身射出一道七彩光芒，穿透余舒苗的心口以后，毫无阻碍地与令狐离的心连接起来。

　　那道七彩光芒就像是锁链般，将令狐离飘逸出躯体的魂魄拘束起来，封回体内。

　　余舒苗与令狐离的身上迸发出耀眼的光华，流金溢彩，不可逼视。

　　就乾坤鼎助此二人命脉相连之际，异变骤生。

　　伴随着一阵阵如擂鼓般的咚咚声，仙魔两族竟同时出现在无妄沙海之中。

　　血色满月的光华下，仙族与魔族在镇煞塔两侧排兵列阵，隔着黑水池遥遥相望。

　　在天上，身着金线白袍的仙尊脚踏仙云，手握金光，身后诸多天将手持法器，冷光凛凛，多如繁星。

　　在另一端，头生双角的魔主伫立黑水池畔，赤眸如血，手持长兵，各方魂帅整装待发，皆披黑甲，静听号令。

　　浓稠的煞气阴云聚集在镇煞塔顶，久久盘旋不散。

　　乾坤鼎和余舒苗与令狐离二人，就处于两方人马的正中央。

　　“仙魔宴尚未备下，仙尊此番前来意欲何为？”魔主似乎没看见在乾坤鼎旁的两人，也没注意到与阑夜融魂的余舒苗，只向仙尊发出诘问。

　　虽说余舒苗此刻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但她之前了解过，阑夜与魔主的感情并不深厚。

　　魔族帝姬这个身份，对魔主来说大概随便是谁都能取代的。

　　仙尊看向镇煞塔，淡然道：“镇煞塔封印被破，又感应到神骨被毁，理应知晓缘由。”

　　镇煞塔虽被霹雳对半劈成两半，但并未坍塌，仙魔两族仍可以此作为沟通两界的通道，互相往来。

　　只不过，查看封印是假，强夺乾坤鼎是真。

　　“装模作样。”魔主冷哼一声，悠悠开口，“乾坤鼎既是在魔界现世，便应归我魔族所有，你等速速退去。”

　　“乾坤鼎乃是神器之尊，六界至宝，怎可任由魔界一方独占。”仙尊那双似是看尽俗世的眼睛，流露出隐藏着的渴望。

　　魔主狂放地笑了起来：“便是独占又如何？”

　　“那就勿怪我等先礼后兵了。”仙尊扬了扬手。

　　战鼓声隆隆响起，白袍黑甲铺天盖地地倾轧而去，战作一团，

　　宵凝抱着白狐，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战事，转眼又瞥见在稍远处的景玉擦去眼泪。

　　他许是生怕仍在进行命脉相连之术的余舒苗和令狐离受到波及，跑来与手执雁翎刀的归一剑灵站在一起，为二人掠阵。

　　还不知要多久才能结束这一切。

　　宵凝低头看向怀中已然失去意识的白狐。

　　白宸在那之前叮嘱她，就算是要用他的命去换，也一定要救下他的弟弟，令狐离。

　　然后，在他离世后，消去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包括他自己。

　　他不想让这些人为他伤心，而且对于他自身来说，忘记一切或许是种解脱。

　　宵凝依旧不懂这些凡尘俗世间的诸多感情，但如果这是白宸的心愿，那么，她就一定会去做到的。

　　仙魔两族将他们这几人视若无物，相互厮杀不止，血染沙海，诸多魂魄不停地消散在世间。

　　一切就和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一样，可悲地重蹈覆辙。

　　“为何如此……”宵凝轻声自语。

　　是因为神又从六界中消逝了吗？

　　如果神能够再次出现，是否就能阻止此事？

　　天际响起一声惊雷，刹那间，闪电如鞭，向被七彩光链连接着的那两人抽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