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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以眼还眼(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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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多全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在不被外界发现的状况下,将头部的记忆脑芯片移植到了大腿根处,这样一来,强行取出时便不会危害性命。
其中他还发现,要想破坏外界对他记忆脑的操控,必须将三维同四维间的通道内物质“重塑”——换言之,目前的三维、四维通道内所堵塞之物,正是保证乔多全记忆脑受管制的“媒介”;只有破坏了原“媒介”,在三维、四维通道完全畅通、一览无遗的瞬间注入新“物质”,保证该通道重新堵塞,且不会被外界入侵,即可使自己的记忆脑不受控制。
那么,如何完成如此精巧、隐秘的工作,就是乔多全当前阶段的重中之重。
在按照外界给予的“娱乐指点”,开展“情|色链条”的过程中,他侦查到光盘内容运输的通道,正与自己记忆脑受控的通道完全重合!于是,他将情|色链条所获的一部分收益,私吞来研发“破坏光盘堵塞便可破坏记忆脑媒介”的方法。
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那堵塞物就像永动机所产能量一般,刚挖去一点就迅速填平,根本没办法将通道完全打通,更别说填入不被外界入侵的新物质了。
然而有一天,在他浩瀚无边的精神空间里,有一个小本子被黑洞吐了出来,那是他父亲通过记忆脑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还是由虚幻的信息粒子组成,只能存在于精神空间里。他先前翻看过,里面写着“黎明的沃土是救世主”这条信息,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把这条消息告诉了萨福,但接下来还该往哪个方向思考,父亲并没有告诉自己。
可是这时,当他再一次不抱希望、只是怀念地翻看本子时,他却发现本子原本空白的第二页有了字迹,上面阐述了来往外界与巴底律世界的“使者”工作、“突破痛苦线”和“痛苦线交易”等震撼内容。
原来,外界派出“使者”,是为了监控、辅导巴底律世界的“活动”,使其符合外界定义的“娱乐性”、“可观性”——如何提高外界观众的“收视率”,是他们活着的意义。他们的大脑中将移植“操纵芯片”,这将赋予他们以四维世界的视角,控制巴底律世界——这个三维世界的一草一木。
扭转空间、窥伺各地、杀人无形……他们是比巴底律世界掌权人再高一层的存在。
但是,要成为“使者”并不容易,他们必须有一件无法二次承受的痛苦之事,外界通过科学技术,将“二次感受痛苦之事,便必死无疑”作为底牌,施加给他们巨大的压力。这让“使者”们意识到:
我作为外面的人,依旧是比你高一层的存在,别以为自己能操控三维空间就了不起、无法无天了。我只要让你的“痛苦线”被突破,你不就得以最痛苦的形式死去。
“使者”看上去拥有了无限自由,但不过也是外界吊之于傀儡绳的囚徒。
但是,为了安抚每个“使者”的情绪,也为了进一步推动他们工作动力,外界答应与他们进行“痛苦交易”:即在与我签订契约,交出你“痛苦线”之时,你也可从我这边获得一点福利——
你可以随意提出一个愿望,外界——一个真正能熟稔操作三维空间、完全拥有四维空间成立资格的外界,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只不过乔多全并不知道,挥之不去的痛苦回忆成了妖艳的曼陀罗,憎恨不满与求而不得,让嫉妒的毒蛇在盘亘在根根肋骨中。“使者”芬琦,写下了“希望黎沃失去双眼”的愿望。
他继续往下读,发现了一个盲点:一般而言,通道都会被特殊物质堵塞,保证外界对内的监控,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当“使者”的痛苦线被突破时,他们的脑中会自动释放瓦解粒子,破坏与外界相接交流的数据线。这意味着外界已经失去底牌的情况下,将会把他们视为弃子,尽数丢在巴底律世界中,让他们在痛苦的追回中缓缓死亡。
乔多全发现了一个盲点:既然突破痛苦线会破坏与外界相接交流的数据线,数据线两端是三维、四维空间,是不是这种情况,也可以套用到“破坏光盘堵塞”、从而破坏记忆脑媒介使其不受监控的任务中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将“使者”的数据线关联到光盘通道,在中断光盘内容交易的阶段——即三维、四维通道无法被强制关闭的,突破他们的痛苦线,就可以完成目标了?
自此,乔多全开启了漫长的“单机作战”,他加大与外界交流的频率,不断邀请“使者”来巴底律世界巡视,不停接受外界布置的各项“娱乐活动”,就为了更多地接触外界,更频繁地接触使者,从而利用自己吞并的金钱、技术,努力避开外界的检查和监控,偷偷摸摸地将“使者”数据线关联到光盘通道。
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乔多全看到了一行字,这行字非常奇怪,不是跟前几页一样规规矩矩、电脑所制的字,而是一行货真价实、亲手书写的字。那行字来自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非抒情款款,非饱含歉意,也非什么泪洒千里、骨肉情深的遗嘱托付。那行字是:
不要接触外界!不要接触外界!不要接触外界!
父亲的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从发现该秘密,到今天把芬琦送入铜牛、突破痛苦线,乔多全花了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来,他没有一个安稳入睡的夜晚,精神空间持续开启的白噪音是他唯一的安眠曲,广阔无垠、黑雾弥漫的虚拟世界里他混混沌沌地清醒着,老师萨福想让他复仇,并告诉自己那也是父亲的愿望。
可乔多全却觉得,父亲并不想复仇,他真正想获得什么,乔多全并不清楚;年轻的他只能通过那三句重复的“不要接触外界”,加之自己的理解,决定隐瞒老师、隐瞒下属、隐瞒民众,也隐瞒自己的妻儿,孤军奋战——那就是完全封闭巴底律世界,创造最完美的和谐稳定、统一有秩,他要创造一个自由幸福的乌托邦社会。
一切,只为了这一天。
…………
“滴滴”,乔多全心口处有东西在发热,他摸进前胸的衣兜里,拿出了一枚闪耀白光的小玩意儿——
是他自己挖出的记忆脑芯片,已经成功恢复运转了。并且此时,光盘堵塞畅通,先前设置好的白阳信息粒子如大潮大浪,涌入通道后迅速凝结封闭——自此,他的记忆脑再不受外界所控。
他满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只不过……黎沃却因为芬琦的“痛苦线交易”而失去了双目。
这本来跟自己毫无关系。可一想到乔霖要将自己视为敌人,还是无法挽回那种,他又不免心脏一颤。
因为记忆脑的恢复,一切都回归了秩序。飘散而去的烟尘重归于地,聚拢成块,填补了破洞的天花板;零零散散的武器碎片也合并起来,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原状,在禁闭室白灯的照耀下光泽明亮、坚硬无比。
乔霖满手鲜血,他环视周围恢复如初的物质——那是父亲一贯的手法:白阳领域一定要保持绝对完整。他突然意识到父亲的记忆脑已经恢复,代价……说不定就是……
乔霖紧紧抱住黎沃,他愤怒地瞪着父亲,声音从牙缝里扯出:
“杀了她,又毁了他的眼睛,换来你他妈屁用都没有的记忆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啊!!”
乔多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面色毫无动容地说:
“我不知道黎沃会因此失去双眼。”
乔霖扯下衣袖,包住黎沃的双眼止血,他阴冷地说:
“你给我把他的眼睛治好。”
乔多全:“你知道的,乔霖。白阳能接断手、断足,断头说不定也可以;但唯独不能接双眼。”
乔霖:“……你不是恢复记忆脑了吗?你的记忆脑不是很强大吗,为什么连他妈个眼睛都治不好?!”
“乔霖,保持冷静。”
“我怎么冷静!你被挖去双眼试试!让你重要的人被挖去双眼试试!哦我忘了,父亲,你没有重要的人吧,你根本不是人!你就是白阳的机器!”
乔霖怒火中烧,他脑中乱成一片,他突然觉得有种冲动的快感、喜悦自心底涌来,但其中,又夹杂不少无能为力、后悔抱歉的哀伤。尽管这种哀伤被熊熊怒火包裹,微不足道罢了。
突然,他感到手臂被人拍了拍,黎沃额角密布汗珠,喘息道:
“嘶……别、别生气,没事。”
“怎么能没事!你已经……我会治好你的,你不要害怕!”
黎沃低声笑起来,血液还在他的脸上流淌:“我本来,就没害怕。乔霖少爷,比起……这个,去看看那个姑娘,嘶……还挺疼的……看看那个姑娘。”
“我只不过没了……双眼睛,她可、可是要死了啊,快救人……”
乔霖转过头,果不其然,铜牛腹部的火还未停下,芬琦还在里头负隅顽抗着。他将黎沃安置到墙角,提起长剑就走向铜牛。
“乔霖,你想干什……乔霖你疯了!”
只见白阳青年举起灰钢长剑,剑刃寒光凌厉,他毫不犹豫一斩而下,直直砍向铜牛颈部!“咣”——回声像撞击球似的在禁闭室内弹来弹去,火如同有生命似的,察觉到冰冷的剑刃,立马似蛇信般吐出,就要顺着乔霖的长剑攀上双手!
铜牛除了“无坚不摧”这一特点,还能反噬对其进行攻击的人。火焰凶猛,乔霖放开了长剑,特制的白阳手套指尖还是被烫出了个洞。
长剑上的火焰滚落下来,“咕噜咕噜”回到铜牛足底,重返了母体的怀抱。乔霖脱下手套,赤手握住还在发烫的剑柄,他目光如铁,再一次稳住下盘,朝铜牛颈部劈去!
霎时间,长剑剑身冒出蒸汽,两侧形成了不容小觑的空气流,攀上铜牛脖子的火焰被空气流吹了去。乔霖咬着牙,手止不住的发抖,长剑已经结结实实挨到了铜牛表面,两侧的风越吹越狠,几乎形成了一条闪电般折线向前的“隔火带”,挡住了旁边愈发高昂、猖狂至极的火墙。
——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嚓啦”,剑刃嵌进了铜牛表面!
然而,一股金黄色的油,由内而外,从剑刃砍入地渗透了出来。那油还冒着绿色的泡,滚烫沸腾着,竟在片刻之间就将灰钢剑剑刃腐蚀了大片。
“嘎啦嘎啦”,剑身变得十分脆弱,乔霖一用力,剑刃便产生了参差不齐的缺口!他喘着气,丝毫不减弱手上的力度,好像铁了心要把这铜牛脖子砍断。
“乔霖!放下剑!”乔多全严声道。再这样下去,乔霖会被铜牛的火吞噬而死!
乔霖发了狠地下压,目光如炬,他的虎口开裂了,鲜血渗了出来。他发力而大喊着。
“这是命令!放下剑!”乔多全提高声音说。
“我不能用记忆脑了!”乔霖哑声说,“因此——命令,无法服从!”
乔多全在远方目睹着一切,这荒唐至极。为什么要救她?一个外面的人,一个被外面抛弃的人,一枚一次性、利用完就可扔掉的棋子,为什么要救她!
他以为自己恢复了记忆脑,就能掌控大局、收割人心;可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掌控大局——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和平、暗潮涌动的安宁;收割人心——不过是屈服权势的垂首、畏惧残暴的软弱。他以为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就是自由了,不过是把自己埋入另一个监狱。
“救她。”乔多全听见他身后传来黎沃的声音,这个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竟扶着墙走到了这儿。
“……我为什么要救她。我们之间没有类似的交易。”乔多全瞟了他一眼,男人眼上的布条完全被血染红了,剧烈的疼痛让他站不直腰,但头却昂得很高。
“见死不救,非人所为,”黎沃说,“你一定要在乔霖面前做这种事吗?公爵大人,不是我说,你这样逊爆了,难怪乔霖选择跟了我。”
“白阳利益优先。”乔多全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这姑娘是外面的人,留下她问出更多消息,难道不更有价值吗?”
“……她的价值自‘突破痛苦线’后就没有了。而且,我早就说过,铜牛是外面送来的东西,我救不了他。”
“啧,她还有没有价值要看她自己表现,哪儿靠你一嘴评价就没了,”黎沃不满地说,“虽然这头牛是外面的,但你不是有记忆脑吗?刚听乔霖说你恢复了啊别给小爷装,你记忆脑可以对接外面吧,别骗我,我可是到过乔霖精神空间的男人。”
“所以呢?”
“所以啊,公爵大人,你用你的记忆脑救她呗!你记忆脑这么有用,”黎沃看不见乔霖“浴血奋战”之景,就拿出他的“独门绝技”——“侃大山”,也为缓解下眼部的疼痛,“你不知道吧,一堆边缘人可想要记忆脑了。”
记忆脑?乔多全思考半晌,第一次感觉内心五味杂陈。他垂首看着这枚小巧玲珑、威力强大的芯片,竟然感觉手足无措起来。
“哎,乔霖在砍那牛吧,听声音,要是有记忆脑,说不定一下就开了,”黎沃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边的生死攸关,他笑了笑,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他不能用记忆脑了,只不过一直瞒着他。他很自卑、很怯弱,有点儿接受不了没有记忆脑的现实,所以一直在等着他走过这条坎儿。”
“现在,他做到了,”黎沃咧嘴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我很开心。”
“随便你说什么,”乔多全看着还在持剑的乔霖——他双手的血流到了手臂上,火焰越来越大,他撑不了多久了,“我是不会救她的。”
“真遗憾,”黎沃叹了口气,“好吧,那只能……”
他突然抽出氢□□,微笑着,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乔霖背对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疯子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我杀死自己,你觉得后果会是什么?”黎沃淡淡地微笑着,声音十分低沉。
乔多全:“!”
“如果我死了,你觉得乔霖会怎么看你,你觉得外界会怎么看你?”黎沃阴森森地说,“公爵大人,你承认吧,你不敢杀我,不然在我一进入禁闭室之时,我就尸首分离、血肉模糊了。”
“为什么不敢杀我?为了不同革命派撕破脸皮?哈哈,那是迟早的事;为了不做一个被儿子视为仇敌的父亲?嗯……他本来就没多爱戴你;还是……为了不遭受外界的惩罚?外界,不让你杀我吗,公爵大人?”
黎沃的手指逐渐扣向扳机,他咽了口口水,只要再用点力,氢气火焰就会穿透他的太阳穴,让他的整个脑壳瞬间爆裂。
乔多全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呢?”黎沃收起了微笑。
他微微摁下扳机,内部弹簧就要接触到弹片——
氢□□与耳朵挨得及近,因为视力受阻,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感。黎沃好像听见了氢气翻涌滚动的声音。
“黎!沃!”就在这时,好巧不巧,乔霖回过了头!他眼中闪过超强的杀意,几乎要把乔多全烧穿。
最后时刻,氢气即将弹出——
“铛!”
乔多全一脚踢飞了黎沃手上的氢□□,他冷着脸,箭步上前,将乔霖一把推开,把手上那枚记忆脑芯片投入到铜牛的火焰中!
“轰!”
冷气席卷了铜牛全身!火焰还想发起反击,不料铜牛四足却被一股无形的网罩住,再喷不出多余的火焰。
黑洞开启,空气扰动,剩余的火焰被吸入了深不见底的精神空间内。裂缝闭合,一切只在眨眼指尖。
铜牛表面被烧红了,颈部还卡着乔霖的长剑,乔多全一脚踢开了长剑,“镪啷”一声,长剑落回到乔霖脚边。
“进。”乔多全两指合并,做了个横扫的动作。只见那枚记忆脑芯片融入了铜牛皮肤中!下一秒,铜牛通体变得冰蓝,冷热交替,坚不可摧的铜片龟裂开来。
“破。”公爵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铜片尽数破裂!
千丝万缕的金丝线连接着每个铜片,它们还想重塑铜牛身体,不料乔多全两指往上一戳,冷声道:
“剪。”
金丝线膨胀几分,随后破裂成几千万个光粒子!铜牛皮肤尽数瓦解,光芒照耀间,里头一个人影缓缓降落到地面。
乔多全借记忆脑为媒介,动用自己的精神力,将外界塑造的铜牛瓦解得体无完肤!但也正因如初,回到他手上的记忆脑芯片被烧毁了百分之八十,大部分功能都无法使用了。
他微微合上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我们的乔多全公爵并没有发现,那枚被自己踢走的氢□□,此时正静悄悄躺在地上,它吐出了最后一点氢气,燃料却没有放出,因为那早就在黎沃扣动扳机前就耗尽了。
黎沃微笑地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