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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以眼还眼(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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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黎沃双眼被挖去后,已过了两个月。巴底律世界进入了热季转寒季的状态,今年的过渡期温度偏低,窗外的树叶已变了色彩,微风清爽,轻轻一拂,满目黄叶翩翩而下,好不美丽。
乔霖拉开窗帘,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浅浅打在桌面上,那里摆着大大小小的药瓶针剂,纱布也整齐地堆成了小山。
这两个月中,黎沃在白阳城内接受了多次眼部手术,勉强保证了眼球后剩余神经的完整、恢复了眼眶处的感受细胞,但失去的眼球无法移植回来,他也拒绝佩戴义眼——他说那东西膈得难受,哪天东跑西跑掉出来自己又装不回去了,便拿纱布一缠,挂着双空空如也的眼睛,就这样在乔霖的搀扶下,大摇大摆回了革命派,开启了缺少视觉的训练。
他曾告诉乔霖,自己在被挖去眼球的前一秒,看见了母亲的样子。乔霖想不出解释,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也是,这丫头跟老妈有什么关系,估计是幻觉吧。黎沃便没有执着往下想了。
芬琦那边烧伤严重,但好在乔多全破坏铜牛及时,加之她大脑保存完好,可通过脑细胞治愈身体的白阳便接下了她的治疗工作。不过,医疗人员感到惊奇的是,芬琦大脑未受半点伤害的原因,竟然是她脑内安装了一枚超生物体的芯片,在这枚芯片里,他们发现了已被格式化的“操纵三维空间功能”,也侦测到其高强度的保护功能,而且这两个功能的口令员并非同一人。
前者被笼统地命名为“□□”,后者,则是实打实写着“田青贤”这三个字。
白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乔霖,乔霖倍感震撼——看来黎沃的母亲跟外界真的有联系!未弄清楚全部事态之前,他绝对不能将此告诉黎沃!
还在昏迷状态、靠着营养药剂维持生命的芬琦并不知道,她以为对自己毫无半分感情的田青贤女士,早就背着□□、冒着被抓捕的风险,在她的芯片中偷偷加上了“强保护涂层”……只为留她一个大脑。这样一来,哪怕被外界抛弃、赶尽杀绝,只要伤势没到完全绝望的地步,白阳也可通过她的大脑治疗身体。
从医院出来,搭乘载客飞行器,穿梭几条空中通道,就到了规模庞大的白阳研究所。进入“牧夫调查”对应的大门,走上移动平台,十秒就能到达一栋靠磁力悬浮在半空中、呈漏斗状的建筑,建筑线条流畅、表面玻璃反射出油遇水的彩虹色,一片光怪陆离——这里是白□□理学研究基地。
电话亭内,铃声响了,太阳风一看来人,紧张得手忙脚乱,不小心打翻了刚给玫希耶冲好的黑咖啡,棕褐色的水剂沾上了制服□□部,看上去跟尿了没啥区别。
太阳风神经兮兮地说:“乔、乔霖少爷!非常荣幸能收到您的来电,我是新入职白□□理学研究基地的太阳风,性别男,年龄……啊好的好的,收到!以后决不做自我介绍!嗯……不说‘非常荣幸’真的好吗?乔霖少爷,我真的感觉非常荣幸,因为……好的好的,收到!您讲,我马上执行‘闭嘴’的指令!”
“实验的进程?”太阳风侧头望了眼还在建造中的机器,这台机器只有小孩的拳头这么大,全靠周边密密麻麻的机械手臂制造,“啊,目前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高维粒子机需要五个阶段才能完成,预估今年年底能全部完工。”
他夹着电话,摁向了电话盘的数字“1”,并将瞳孔对准电话机的正上方,那里有个小孔;蓝光扫描而过,只听一电子女音播报到:“身份验证完成,正在前往低维实验区间”。
随后,电话亭自动弹射到楼外!向上的摩擦磁力拉着它,磁力增大,超过重力后继续增加,电话亭以变加速度飞速上升,转眼间就到了“漏斗建筑”的最顶端,它像一个积木似的,再被磁力推回楼内。
太阳风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来到一间极为空旷且辽阔的实验空间内,这里空无一物,周围由灰钢墙组成。他夹着电话说:
“是的,确认过了。低维空间已经设置完毕,只要高维粒子机器一完成,马上就可以开展实验……好的,好的,我们会加快进程,尽力提前完成!对您说的非常正确,也要注意质量。”
“是的,您放心,我会好好利用高维将低维拧碎、扭曲、折叠的,这多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啊!这是科学,我会不遗余力发挥最大效用的!”青年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太阳风跺了跺脚,脚下的钢板瞬间打开,他整个人垂直掉了下去!即将触及地面时,潮水般的磁力一托而上,不是蛮横的超重与凌乱的失重相撞,而是像一张大手,包裹住了他,使这名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还在滴着新鲜咖啡的白阳人稳稳降落。
“好的,好的,谢谢乔霖少爷!没有您的指导就没有今天,没有您的精神鼓励就没有白□□理研究基地,我们都怀着……好的好的,那就结束通话了。请允许我先挂电话,祝您和黎沃先生幸福美满,祝你们……嗯?不允许再说这个了,好吧,那就再次感谢您……喂?喂?乔霖少爷?”
一阵盲音后,太阳风挂断了电话,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刚转过身,就对上了玫希耶的目光……嗯,准确来说,是低着头对上了玫希耶的目光。
玫希耶,这名身高只有一米四五、年龄有四十以上的中年女性,正双手叉腰、用一张娃娃脸怼着神色紧张的太阳风。
“玫……玫希耶女士!早上……不,下午好!”太阳风敬了个礼,面前这位娇小精致的女性,其实是猎犬家族二十年的掌权人,上台年数比乔多全公爵还要多三年。
“我的黑咖啡呢?”玫希耶皱着眉头,瞟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太阳风。
“滴答”、“滴答”、“滴答”,棕褐色液体从桌角流下,也从太阳风的□□处滴下。
“你用下面偷喝了我的黑咖啡!你这个坏蛋,你这个变态!”玫希耶叫道,狠狠用那双大眼睛瞪着他。
“……玫希耶女士,首先,我的……‘下面’没有吸取回收的功能,其次,我绝对没有偷喝您的黑咖啡;最后,我不是坏蛋也不是变态!我是乔霖少爷钦点的、专属白□□理研究基地的实验员!”太阳风“据理力争”。
“切,谁知道现在生物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玫希耶撅起嘴小声地说,“好了你快过来,第三阶段后半期的机械臂要替换,帮把手。”
“为什么?这不是由您负责的吗?您告诉过我不要插手不是自己的事情。”
“……蠢!蠢死了!过来就是,问那么多干什么!”
“玫希耶女士,求知是人类伟大的科学精神,您不告诉我,就是违反人类的常规道德。为什么我要去做不属于我的工作?明明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的机械臂都是您替换的。您放心,我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我非常不理解。”
“烦死了!啊啊啊啊,蠢货!不知道机械臂的高度随阶段升级而增加吗?!蠢货!我——”
玫希耶立马停住脚步,往太阳风的脚上狠狠踩了一脚,怒道:
“我不够高啊!”
女人走得更快了,太阳风沉默了一阵,忍着脚背的疼痛跟过去,这个白阳的傻子还依依不舍:
“可是您刚刚不是说生物科技已经蓬勃发展,为什么不试试将您的身高拉长呢?这其实……啊!”
太阳风又被玫希耶踩了一脚。
玫希耶指着他的鼻子,踮着脚昂起头骂道:“再这么多话,我就吃了你!”
“可是生物科技就是能解决这个问题吧!科学是不惧怕威胁的!”
“滚蛋!滚蛋!生物科技又不能解决全部问题,生物科技能让男人爱上男人吗?我呸!”
“……那又不是生物科技所控的,您看乔霖少爷……”
物理研究基地内的所有人员都默默戴上了耳机,自那两人来这人工作开始,他们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
而此时,远在边缘城的乔霖正坐在黎沃的床边,拿着本有黎沃小时候照片的相册——这是鼠耳不知何时从黎沃那儿顺来的,说是作为医治黎沃眼镜的报偿。
午后阳光温柔,白窗帘随风舞动,水果篮上停来一只蜜蜂;黎沃本就乱糟糟的房间里堆了许多礼物,那都是革命派成员送的,白阳高昂的治疗费用他们支付不起,便自己挑了各种礼物送给他。
有亲肤不刺激的厕纸、有亲手缝制的用来诅咒人的小布偶、有些乔霖不知有何作用的项圈链条,还有这本鼠耳塞进门缝里、夹了张“鼠耳赠”纸条的相册。
乔霖翻看着黎沃成长的照片,那儿大多数都是跟革命派在一起的日常;他感觉看久了眼睛有些发涩,就抬起头,看着满桌面五彩缤纷的鲜花发呆。
他的内心涌入一股酸涩的暖流:黎沃在遇到自己之前,应该拥有一个非常幸福的生活环境,三口之家和睦有趣、包容美满,革命派里将心比心、快乐团结的各成员给了他自由的成长空间。
他以为自己的到来,会让黎沃失去一切,但现实告诉他,就算没有血缘家人的陪伴,黎沃身边也有情同手足的革命派成员。
这里充满着“人味儿”。
被猝不及防拉入这个环境的乔霖心脏一紧,他确实许久未感觉到这种温暖了。
黎沃的手指动了动,从睡眠中苏醒。
乔霖给他到了一杯水,黎沃大口灌完,一擦嘴角,问:“现在几点了?”
乔霖接过杯子,放回桌子上,答:“午后三点。”
黎沃震惊:“我靠,我睡了这么久,早上中午啥也没吃!难怪这么饿!”
乔霖淡淡地说:“你眼睛还有点发炎,服用白阳的药剂后都会延长睡眠时间。现在觉得怎么样?”
黎沃用手指轻触了下眼前纱布,他的世界里漆黑一片,却并不感觉寒冷,可能是午后阳光正好,也可能是些别的原因。
他朝乔霖笑起来:“完全没事儿了!我现在还能发射双眼死亡激光!”
他将双手两指并起,点到太阳穴旁,朝乔霖发射了完全不存在、中二又滑稽的“双眼死亡激光。”
乔霖平静地看着他,嘴角虽没有上翘,眼里却噙着满满笑意。
“喂喂,给点反应好不好!搞得我像个小丑一样……”黎沃不满意道。
“……啊。好痛。我要死了。”乔霖毫无波澜地说。
“啧,没意思,无趣,不懂男人的快乐。一点都不配合。”黎沃扯了扯嘴角。
“……啊!好痛!我要死了!”乔霖提高音量,却依旧毫无波澜地说。
黎沃放下手,充满怨艾道:“得了得了闭嘴吧,越听越毛骨悚然,我才要死了。”
乔霖果真不说话了,他凝视着黎沃,发现阳光俏皮地从窗户处跳下来,落到恋人翘起而毛躁的头发上。
黎沃的头发其实有点棕,跟他……跟他眼睛的颜色很像,只不过还要再浅一点;阳光倾泻在上面,就像轻铺上一层棕色的绒毛,光线斑驳点点,看上去十分柔软蓬松。
鬼使神差般,乔霖摸上了黎沃的头,轻轻抚摸着他头顶的头发。
——真的非常柔软。
“啊啊啊你干嘛啊!!”黎沃脸烧得通红,像个鱼似的扑腾起来,背部撞到床头板,疼得他“嘶”了一声。
乔霖愣了一下,这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多么不对,立马抽回了手,耳根发烫,他咳嗽一声说:
“测,测试下你有没有发烧。”
“放屁,哪有人这么测发烧的!”黎沃摸上自己的头,心烦意乱地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他像蚊子嗡嗡似的说,“……干嘛这么突然啊,真是……”
他尝试转移话题道:“你,你刚刚在干啥。”
乔霖赶紧抓住这跟救命稻草,故作镇定地说:“在看相册。”
黎沃不解:“相册?哪儿来的相册?”
乔霖诚实地道:“鼠耳给我的。”
黎沃深思:“鼠耳……给你的……等会儿,我靠我靠我靠!妈的鼠耳给你的!听别人说我相册就是给他偷的他还不承认……我靠,不会是我的相册吧?”
乔霖:“嗯。”
花篮上飞来另一只蜜蜂,它们的触角相互触碰着,色彩鲜艳的鲜花、水果在午后斜阳的照耀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窗外的落叶还在飘零,地上铺了浅浅一层,只要有风拂过,就会发出动听的沙沙声。
“啊啊啊啊还我!”黎沃就要去抢,可他这一瞎子,啥也看不见,乔霖单手举高,他怎么挥都兜不着。
“你以前掉进泥塘,为什么不爬上来?”乔霖换了只手举起。
“因为老子的裤子没了!快点给我!”黎沃摸了个空。
“为什么过生日要在自己身上装垃圾?”乔霖往后仰了仰。
“傻逼,那不是垃圾!那是我的铠甲!亲手改装的。”黎沃差点摔下床,被对方好心地推了回去。
“挂在树上睡觉是你的主意吗?”乔霖笑着问。
“不告诉你滚吧!快点给老子!”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
“啊啊啊,费米恶作剧啊,他骗我树上有宝藏,我上去下不来了!”
“……你挂了几天?”
“三天,满意了吧!水和饭都是费米扔上来的,就不愿把我抱下去!”
乔霖忍俊不禁,他说:“真有意思。”
黎沃又羞又恼:“有你妈个意思,别看了,你不尴尬吗?”
他往前爬了几步,伸出手乱摸,没摸到相册,反而摸到了乔霖光滑细腻、棱角分明的脸。他的指尖狠狠一烫,却没有松手。
风吹进来,带着阳光的温度。热转寒之时,本应是极端天气聚集的阶段,这种为数不多的午后阳光、干爽清风,是如此来之不易的珍贵。
乔霖察觉出空气中的安静,那人的手心又是那么炙热,他不由得分了神,相册还未放下,他就被黎沃一把拉到床上。“啪嗒”,相册掉到了地上,却没人理了。
“乔霖,”黎沃吸了吸鼻子,咽下一口口水说,“你,喜欢以前的我吗?你看完相册了吧。”
乔霖静静地凝视着他,哪怕映入瞳孔的还有雪白的绷带,他低声说:“喜欢。”
黎沃跨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抚上他的肩膀,低着头说:
“可是以前的我有眼睛,现在的我没有眼睛,我就像残疾人一样。”
乔霖抓住他的手,眨了眨眼,轻声说:
“黎沃,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黎沃没想到他会这么转移话题,呆了片刻,就握紧他的手,斩钉截铁道:
“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
乔霖摩挲着他的手指,说:
“可是以前的我有记忆脑,现在的我没有记忆脑,我就像残疾人一样。”
“就算这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乔霖主动说出来了。
阳光变了角度,打在两人挨得极近的脸庞上,黎沃虽然看不见乔霖的脸,但他能想象出那人清冷又温和的样子。
黎沃沉声说:
“你就是你,关记忆脑什么事。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乔霖笑起来,说:
“那就是了,我的答案跟你一样。”
——你就是你,无论你有没有眼睛,无论你身体是正常还是残疾,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如既往喜欢你,喜欢你的全部。
黎沃感觉喉头一哽,如果还能流泪,他应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乔霖缓缓说:
“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这么久——记忆脑的事,我一直接受不了,我一直在害怕担心,我怕自己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但现在我觉得,没有记忆脑也没关系,因为有你在我身边。黎沃,其实,我没有信心将所有真相告诉你,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再让我多努力一下,我一定会将我所知的告诉你。”
短暂的安静,花篮上的蜜蜂交换完信息,一同飞走了,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沐浴在舒适的阳光下。
黎沃竖起小拇指,咧嘴一笑:“好啊,那就跟我拉钩,签订契约吧!反悔的人切断这根小指头,哈哈哈就这么暴力!”
乔霖同样笑起来,眼角全是阳光温柔的颜色,他松开黎沃的手,腿一跨、背一起、身一转,就将黎沃压到身下。黎沃那声抱怨刚出了个头,就被乔霖的举动噤了声。
白阳人轻轻拂开边缘人略长的、遮住“眼睛”的刘海,伏下身去,在他耳边轻声道:
“这么签订契约吧,反悔的人交出自己的心脏。”
乔霖蜻蜓点水般吻上他的绷带,随后下移,鼻尖、脸颊,最后来到了唇边。
他含住他的唇瓣,用舌尖描摹着对方的唇形,然后舔向了他的牙齿,在漏洞中抓住机会,黎沃齿关一松,便让舌头交缠到更加湿润、温暖的的地方。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温度是如此滚烫。
黎沃听见了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反悔的人,就要交出自己的心脏。
——什么啊,早就交出去了啊。
黎沃在反客为主间如此想到。难舍难分间,他摁住乔霖,翻了个身,微微抽离后又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