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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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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见无人睬他,只得跟在后头,一个人讪讪地走到角落里去坐了,从桌上拎起个水壶,自己倒了盏冷茶,端在手里,慢慢地啜着,还不时地偷眼瞧着那边的动静。
只见他们主仆几个只叫了两三样清淡小菜,几个馒头,安静地吃着,心里不觉暗暗赞叹。
如今京城里的士族大家之间,竞相攀富比贵,以奢靡享乐为荣,像林家这等人家,也称得上名门望族了,子女教养得竟丝毫没有沾染其他士族子弟浮躁挥霍之风气,当真难得!
不多时,只见那两个女孩已然吃罢起身。林灼方走了几步,又回身跟他兄长柔声交待了什么,便由馆中伙计在前引领着,径直上楼歇息去了。
那林家大哥立刻招手叫来一名伙计,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裹,却从里面掏出一小包药来,递到他手上道:“有劳小哥,将这剂药拿去煎了,送到楼上可好?”
待他接过药,林家大哥又掏出几铢钱给他,叮嘱道:“记住,须得文火慢煎一个时辰方可。”
那伙计见他如此大方,忙笑逐颜开地揣了钱,躬身道了句客官放心,答应着去了。
孟景不由抬眼看向楼梯处,只见那少女正一手轻提裙裾,款款上楼,背影单薄,腰肢轻盈,纤纤如弱柳扶风,心里揣度着,必是为他这妹妹煎的药了。
正自思忖,林家大哥却端了一碟小菜并一碟馒头走过来,放到他桌上道:“孟公子,不嫌弃的话,多少吃点吧。”
孟景一愣,对上一脸善意、笑如春风般和睦的林家大哥,立即激动地道:“不嫌弃!多谢林大哥!”
“还未请教林大哥大名?”孟景啃着馒头问。
“不敢,在下林怀臻。”
“以后我就叫你怀臻兄啦!”孟景毫不见外地道,“……那个,怀臻兄,小弟能不能同你们一起……”
“当然可以。”
见孟景一脸怀疑的表情,林怀臻了然一笑,“当然小妹也是同意的。”
孟景这才放心释然地大口吃起来。
林怀臻便坐在旁边长凳上,顾自拿了张地形图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道浓眉都快拧到一块去了。
“怎么了,怀臻兄?”孟景见状,实在忍不住问道。
林怀臻“咦”了一声,疑惑地道:“不对呀,这不是通往汝南郡的路,我们怕是走叉道了。刚才那个叉路口,有二条路,应该走这一条才对。”说罢,卷起地形图,就要起身。
孟景忙一把抢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脱口道:“怎么不对?这不是吗?这里,我们所在位置,穿过这片山路,再顺着这条路走,不就是汝南郡吗?”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明明写着呢么?喏,这么大字——”
孟景“大字”一出口,突然省悟,赶紧捂住自己嘴巴。
林怀臻已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果然小妹猜的没错,你还敢说自己不认得字?”
孟景脸皮不禁红了红,呐呐道:“……灼儿妹妹果然聪明哈!见谅见谅!不过,当时咱们也不熟,若早知道怀臻兄跟令妹是如此侠骨柔肠的好人,小弟必不相瞒……”
“这话可是出自真心?”林怀臻问道。
“真!比珍珠还真!”孟景高高举起左手。
“信你了。”林怀臻伸出手,击在他掌心。
两人相视一笑。
正如林怀臻所估算的,翌日正午时分,几人便到了汝南郡城。
一入了城,孟景便下了车,向林怀臻辞别后,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林灼,嘻嘻笑道:“灼灼妹妹,景哥哥走了,后会有期啊!”
林灼不理,这一路,孟景顾自灼灼、灼灼地叫着,聒噪不已,此时她不仅身体不适,连脑瓜子里都是嗡嗡的。
自他堂而皇之地上了车后,那叫一个话多。昨日才说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今日便随口吟出“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颜色。”;昨日才说自己一贫如洗,今日那腰间佩玉便大摇大摆地在眼前晃动。
这自称孟景的男子,似乎连撒谎都懒得去圆,如此看来,大概除了他这个人还是真实存在之外,恐怕连那姓与名都是假的,亏得哥哥还一路跟他称兄道弟,真不知哥哥是怎么想的。
林灼无奈地摇了摇头,瞥了一眼站在车后笑逐颜开,正朝自己招手的那位少年,平生第一次有种,冲下车踹那人两脚的冲动。
当然,前提是,她得有如春雪那般的力气。
“灼灼妹妹,我一定会去找你和怀臻兄的,咱们很快后会——”
他话未完,马车已迫不及待地扬尘而去。
“这个景弟真是性格欢脱……他好像挺喜欢逗你开心。”林怀臻难得看到妹妹紧咬银牙,露出一副如此明显讨厌一个人的神色,不由呵呵笑道。
林灼看着哥哥一脸憨厚的笑容,无奈叹道:“哥哥就没发现他有些奇怪吗?”
林怀臻闻言一愣,歪头仔细想了想,半晌方道:“景弟谈吐之间倒不像只是个药铺伙计。”
林灼点头:“他必然隐瞒了身份,还有,一路上他虽与我们谈笑晏晏,但是不经意露出来的神色,瞧着倒像很困扰,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大事。”
“大事……那必然是想起他多年未见的老娘,许是担心那哭瞎了眼的老娘贫病交加,此次回去未必见得到面?”林怀臻思索着道,两道浓眉蹙起,心里有些可怜这位小兄弟。
“你倒是信他!”林灼白了哥哥一眼,真是个傻哥哥。
孟景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伸手摸了摸鼻子,笑意盈盈。他自腰间解下锦袋,攥在手里,思索片刻,便转身快步拐进另一条巷子。
待看到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孟景顿住了脚步,几年未归家,倒生出几分望乡情怯来。
此次回汝南郡,他当然还有别的要紧事,他虽不是什么药铺伙计,也不是因被责罚偷跑出来,但的确与师傅有关。
那怪老头留下这么个锦袋,人就不见了,一连几日,到处都没找到师徒之间联络的标记,虽然无故搞失踪,是那老头一向的风格,但这次显然不太寻常,必有蹊跷。
孟景皱眉想着,拾步迈上台阶,伸手扣了扣门上铜环,心情有些激动,当下他却是理当去看看许久未见的家人了。
而这位孟景少年此刻还没认识到,第一次见面,他便口口声声叫着的“灼灼妹妹”,此时对他的第一印象已跌入谷底。
许多年后,孟景才意识到,初次相遇的缘分是多么重要!
如果可能,无论如何,他也要成为她一眼钟情的那位,而不是后来的那个人——如此,或许一切都将改写?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止如初见!
无常梦,奈何天,如梦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