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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世情 ...

  •   林怀臻兄妹二人到得林宅,只见门楣上挂着两盏白灯笼,门口两座石狮子身上也围着白布,院里、廊下、宽大的灵堂内布置着白幡、白布,白烛,入眼皆是一片肃穆的雪白。
      祖父已然入殓,黑漆棺椁两侧此刻站满了披麻戴孝的人,他们应该都是族里的近亲,可惜却无一认识。
      自他们两人进门起,那一双双眼睛便钉子似地牢牢钉在他们身上,让人极不舒服,仿佛他们是闯入府中的小贼一般。
      而他们的父亲此时也是一身的白色孝衣,正低头跪在祖父灵前,宽阔的肩膀佝偻着,手里一张张地往火盆里烧着纸钱。
      林怀臻上前叫了声“父亲”将他从地上扶起,林铭远站起来时,不知是不是因为跪的太久,踉跄了一下,脸色憔悴至极却泛着潮红,眼睛肿着,布满血丝,额头上却沁着一层汗。
      “父亲!”林灼瞧见父亲脸色,担忧地叫道。
      林铭远摆了摆手,看了女儿一眼,便退开了几步,沉默地站在一旁。
      兄妹俩上前为祖父上香,烧纸,郑重地跪下磕了头。他们只见过老人家一次而已,那时他们都还小。
      林灼还记得那个清瘦的老人第一次见到他们时,激动地将他俩双双抱在怀里的情形。谁能料到不过数年,再见时,已是眼前棺木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生离死别的滋味他们在母亲死时已经历一次,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心里一时无限恍然,眼里都不觉掉下泪来。
      “是臻儿、灼儿来了吗?”苍老的声音自堂外传来。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一手拄着拐仗,一手由丫鬟搀着,正颤巍巍地走进来,浑浊的双眼在堂上跪着的兄妹二人身上打量片刻,方来到他们面前,一边一个地握着俩人的手,眼睛里早泛起泪光,“臻儿?……灼儿?”
      “祖母!”兄妹俩齐齐点头,已猜到这便是他们的祖母。
      “我的孙子啊!”祖母扬着满是皱纹的脸,在二人脸上端详着,表情似悲似喜,两行热泪便流了下来,片刻后忽然又抱着两人大哭起来,声音里似含着无限的悲怆。
      “祖母终于见到你们了!都怪你们那狠心的爹啊!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最后竟连你们的祖父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我可怜的孙子!都怪你们的爹啊!……”她哭一声,骂一声,似对父亲满腔的怨愤指责。
      突然,一个年纪约五十上下的女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过老太太的胳膊,打破了这认亲的画面:“大嫂,您病成这样,该好好在房里休息才是,何苦又跑来生这回气!这里诸事交给我们处理便好。
      “再说,您何必对他们如此亲近,虽说曾是骨肉至亲,但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何况,他们对大哥大嫂这么多年来未尽过半分孝道,跟路人又有什么两样?再者说,既然生前未能尽孝,如今人不在了才来哭两声,还有何意义?难道说就是专门给大哥送殡来了吗?”
      “老二家的,休要如此说!再怎么样,他们也是我林家的嫡子嫡孙!我老婆子一日不死,一日便容不得旁人置喙!”老太太显然气到了,将拐仗往地上一杵,已是满面怒容。
      那二房戴氏听罢,一双鱼肚眼一翻,却是冷笑一声,显然丝毫不将老太太放在眼里,声音也更加地尖刻:“哎哟!大嫂如今在我们面前说什么嫡子嫡孙,不觉得亏心么?我虽是蠢笨的妇人,也知晓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
      她手指着林铭远:“可我这好侄儿,一走就是十八年呀!亏着是个读书人!那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她喘了口气,又道:“这些年来,你们二位身子又不好,时常就七灾八痛的,府里有哪一桩事不是靠我们二房,里里外外地打理操劳?若不是我们累死累活地硬撑着,这林府早就没了!还能撑到现在?”
      “况且大哥生前便跟我们家老二说过,他要与林铭远断绝父子关系,过继我们家承源为嗣的!大嫂不会装不知道吧?”
      二房戴氏现有二子一女,林承源为戴氏次子所出,也是眼下唯一的孙子。
      此话一出,那边的长子长媳俱惊得张大了嘴巴,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戴氏。
      竟还有这桩事!而他俩还被瞒得全然不知!
      那戴氏突然提高嗓门,声音尖厉,这一番话说的唾沫横飞,气势逼人,哪里还顾得上她长子长媳的反应。
      就连老太太一时也被噎到无语,竟气得止不住浑身颤抖,脸色铁青。
      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百般讨好的弟媳戴氏竟也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那一切不过都是刻意的伏低做小,惺惺作态,一切皆为有所图罢了!
      林灼忙从旁扶了扶祖母摇摇欲坠的身子,柔声道:“祖母,孙女先扶您去里边歇息吧?”
      林老太太稳了稳身子,朝一直沉默立着的儿子林铭远看了一眼,还欲再说什么。
      林灼又道:“祖母放心,父亲和我们都在呢,天塌不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几乎是贴在祖母耳边说着。
      老太太显然听到了,又看了一眼她这素未谋面过的孙女,带着几份惊讶和欣慰,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遂由着孙女和丫鬟扶着进去了。
      众人见老太太没有作声便进里间去了,便把怀疑的目光都看向林家老二。
      老大去世,如今这偌大的林家,除了族长,就数他辈份最高了。
      这林家老二方才一直负着手站在上首位置上一言未发,他黑胖身材,不苟言笑,六十上下的年纪,不说话时,倒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此刻见众人都看向他,越发不安似地,瞧了自家媳妇一眼,才言简意赅地道:“此事,大哥确实跟我提起过……后来一忙,便搁置了。”
      “你看你看,就因为这事,我为着我家承源打算,这些年才会如此不辞辛苦,鞍前马后地效力,不然我图什么?族长,您德高望重,倒是来评评这个理!”
      截氏说的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说罢一双眼睛便朝那族长的方向直眨。
      林家族长是个灰白胡子的小老头,看样子足有八十岁出头,大概眼神耳力都不太好使,此时显然慢了几拍。
      待接收到戴氏的信号,便清了清嗓子,尽量挺直了腰板,方道:“是啊!戴氏所说有道理。”
      “林铭远,早年间,你为了迎娶卢氏,抛弃这个家。至今你妻卢氏都未入族谱,如今你有何脸面携子返家啊?你不是一直不在乎二老、不稀罕这个家吗?如今干什么来了?难道……是为了分家产?”族长严厉地问道。
      他站在左侧位首,此刻正捻着那撮灰白的山羊胡子,深陷的眼窝里,小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林铭远。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朝他聚拢过来,有不屑、有叽讽、有恼恨……
      林铭远胸膛起伏了一下,闭了闭眼,双膝一弯,重新跪在父亲灵前,抓起面前纸钱,一张张地烧着,似对周遭嘈杂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正是呢!”戴氏忽又跳了起来,仿佛刚想起一般,手指差点没戳到林铭远脸上去。那脸上竟带出几分莫名的喜色,连眼角的几条鱼尾纹都生动起来了,语调瞬间又提高了八度。
      “嘿!想当年,他堂堂郡守的公子,不孝之名满汝南郡也没几个不知道的,差一点就被大哥除了宗籍!如今,他的妻儿可都是连林氏族谱都未能入得了,有什么资格跟我们承源抢!”
      “铭远,大伯只有你一个儿子,平时孤苦伶仃地,除了几个丫鬟奴仆,逢年过节的,便只我们这些堂侄们和家下陪着,如今他人不在了,你倒是上赶着过来唱这出“子孙满堂”了?早干吗去了!”二房长子林承业也忍不住嘲讽道。
      他比林铭远大不了几岁,虽是自小相熟,到底十几年未见,早已生疏,况且是在此利益攸关的时候,自然也是一万个看他不顺眼,说出来的话便如甩出去的刀子般锋利。
      “就是,有儿孙跟没儿孙有什么区别?倒好意思赶过来!”一个年轻的媳妇跟着小声嘟囔。
      “哪是赶过来的?”一个身形瘦削,下巴削尖地中年男子哼了一声,眼光落在林灼身上,懒洋洋地道:“这个时辰才来,想必是吃饱睡足了,不紧不慢逛来的吧?”
      这是林铭远的三叔,祖父辈最小的一个,平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爱在瓦舍勾栏间留连,偶尔串个戏,喝个花酒,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吃穿用度一向全凭林府供养。
      “你们说什么呢!”林怀臻断然喝道,他实在忍不了了。
      毕竟少年心性,生生被这些所谓的亲人七嘴八舌地折辱了半天,便是来的路上已料到势必会有一番责难,却没料到会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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