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芳谱》爬山墙的绿爪

6、戏争

　　他做不到如父亲那般隐忍，便是泥菩萨还有三分水性呢！
　　当下环视众人一眼，将妹妹拉到身后，冷冷地道：“我妹妹自幼身体孱弱，所以路上耽搁了些，并非是故意来迟对祖父不敬！祖父突然逝世，父亲闻讯更是连夜赶来！可你们这些人，在祖父灵前，大呼小叫，出言不逊，就是如此对待逝者的吗？”
　　“哟，小小年纪如此猖狂，长辈面前，真是不懂规矩，你父亲尚未开口，你倒是在这儿放什么屁呢！”林家老三还是一副懒散的腔调道。
　　“你——”林怀臻怒气上涌，朝那地痞一样的长辈疾走了几步，一只手紧紧按在剑柄上，那剑“刷”地一声已半截出鞘。
　　“干什么！干什么？这还唱上武生了！——林铭远！你不管管你儿子！”林老三似乎终于给吓得来了精神，双眼立时瞪得老大，看着林铭远。
　　“怀臻！”林铭远呵止住他，“退下！”
　　林怀臻沉着脸，僵在那里没有动。就在此时袍袖被谁扯了扯，他转过眼，就见妹妹林灼朝自己轻轻摇头。
　　他咬咬牙，终于还是退到了一边。
　　“父亲！”林灼走到父亲身边，伸出手去试他额头。
　　她自进门就发现父亲脸色极差，额上果然滚烫，心里一惊，忙道：“您发烧了，我扶您先去里面休息一下！”
　　“不用，我没事。”林铭远轻轻推开她的手，坚持道。
　　林灼见父亲执意不肯，知他心中因祖父突然病故已十分难受，这一路连夜奔波而来再加上眼前这般的场面，真不知他心里该是何滋味。看那些人的情形，料想到现在连口水都未必给他喝过。
　　一个人若是心里痛楚，身上的病痛大概是不会在乎的吧，她想。
　　悠悠叹了口气，她小声将门口侍立的春雪唤进来，嘱咐她去将包裹里自备的药，拿去煎了。久病成医，她早已是半个医者了。
　　春雪自小伺候小姐吃药，对常服的几类药物早就很熟悉，因此不必细细交待，便飞快地跑出去了。
　　“哟哟，瞧瞧这一家子，病的病，弱的弱，既如此，是不是连明日发丧一并也免了，这是想让我那大哥孤孤单单上路哇！”那林老三又恢复了懒散，唱戏似地挑起话头道。
　　“哪能呢？”戴氏急急地道：“我说老三，你可不能也昧着良心呀！大哥在世的时候，我打理这林府，可没短过你什么！”
　　“再说，一直以来，在他跟前承欢膝下的可一直是咱们承源呀，明儿发丧自然得由承源打幡，送老爷最后一程，也只有承源最有资格！”
　　“说得也是啊！”林老三扬了扬眉头，笑得阴恻恻地，“大哥在与不在，我都得这么过。记住喽，别的尚好说，若是少了我的酒，哼哼……”
　　戴氏不耐烦地撇过脸去，朝林老二看了一眼，想要寻求他的主意，见自家男人依然是目光躲闪，不发一言，关键时候还是这般懦弱无能，心里不由又气又恨。
　　她咬着牙，赌气似地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往前猛地一堆道：快去！跪下再给你大祖父磕三个响头，以后你便正式过继为嗣！族长在上，请为林承源作证！”
　　那男孩方才一直靠在她母亲身侧，眼下被自己祖母突然推到中间来，一时怔愣，他还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如何惹得祖母发怒，便呆呆地望向母亲求助。
　　男孩母亲乃戴氏的二儿媳，一向寡言少语，诸事全凭丈夫作主，面上惴惴不安却不敢言语。
　　灵堂里其他诸人已然炸开了锅，也有支持的，也有抗议的，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正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之际，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少年的朗声大笑，那笑声与这气氛极不相衬。
　　众人愣怔间，就见一个瘦高清俊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边笑边啧啧有声地道：“都道林家兴许是有场好戏看，还未进门，大老远地，听着就已经精彩极了。我只说我是个脸皮厚的，没想到还有人不要脸到连人家死了的老爹都要抢，这几年，汝南郡的民风竟如此不堪了吗？”
　　“孟景？”林怀臻眼睛一亮，不知为何，此时看到他，竟觉得胸中一时不那么堵了。
　　正是一个时辰前才刚刚分开的孟景，只是此时的他将自己收拾得甚是体面，已与路上自言身无分文的他判若两人。
　　那一身的绫罗锦缎，甚是惹眼，腰束玉带，宽袍大袖，一张清逸的脸上，俊眉修目，显得神采奕奕，倒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唯有那俊脸上的表情不改之前嘻笑之色。
　　“是你？”林灼将祖母安置休息了，刚走到外间，便见到身着华服的孟景正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迈过门槛，一时也惊住了。
　　“是我。”孟景道。
　　“你不是回家了吗？”林灼问。
　　“见着老娘了，一切安好。”孟景笑答。
　　“那是你的事……你到这儿想做什么？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林灼盯着他。
　　孟景看到她严肃的样子，脸上却笑如朝霞，“想念你和怀臻兄嘛，一刻不见，如隔三秋……灼灼妹妹，你想我了没？”
　　林灼瞪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明知他此来必是有什么目的，可也知必然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理他，只低眉快步走到哥哥身旁站好。
　　孟景赶紧自觉地收回了笑容，咳了两声，提醒自己道：这可是人家祖父的丧事，逝者为大。想到这儿，忙搓了搓脸，调整好表情，尽量显得庄重些。
　　“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竟来林府撒野！”戴氏率先骂道。
　　“我泼皮无赖？我撒野？我可是堂堂正正来给林大老爷上柱香的，别无所图，赖着你什么了？”孟景一手指着自己鼻子，一直走到戴氏面前，呸了一声。
　　又朝门口大声喊道：“大家都来看看哟，林家大老爷死了，这一大帮子亲戚，趁机抢爹的抢爹，抢爷爷的抢爷爷！妄图霸占人家家产！这是有多不要脸呀！到底谁是泼皮无赖，大家快来评评理哟！”
　　林家办丧事，大门本没有关，只在大门外头站着两个小厮，以候前来吊唁之人。此时已过申时，该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差不多都已来过。
　　不知为何，此时门外却聚集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群，仿佛是什么人聚拢过来的一般。这些人一听里头招呼，便都纷纷跑了进来，门口的小厮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便只得任由他们进来，灵堂外顿时一片吵嚷声。
　　“请问你是哪家的公子，此为林府灵堂，怎可在此胡闹？”林家族长在上威严喝道，他虽老眼昏花，却也看得出，来的少年衣品不凡、非富即贵，便不肯如戴氏那般出言得罪，语气也很是客套。
　　“本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孟名景，京城人氏。”
　　林家兄妹齐齐看着他，满脑门的黑线，脸上难得都是如出一辙地惊愕：籍贯又换了？不是汝南郡人氏了……
　　“京城来的？”
　　众人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