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渡昔尘》说小话

1、苍子山

　　“喂！胭脂！上好的胭脂！”“刚出锅的馒头嘞！”“糖人！卖糖人儿！”十里街巷遍处是叫卖声，白日的青楼也不逊于他城的夜间，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河湖密布，慕名而来的游者更是数不胜数。这里是泺廿城。
　　“这泺廿城，可是远近闻名的游乐圣城呐！那里是花、唐、严、原四大家的地牌！唐家家主几十年前不知缘由地隐退江湖，花、严两家十几年前早就联姻，往来甚是频繁，而这原家嘛……”说书人将手中的扇子一和，一时无言，若有所思。
　　而这原家……
　　羌笛跑向后院，看她面上有些许凝重。
　　“韩叔叔，韩家此等喜事，您与阿爹几十年的交情，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原堇宣拿起桌上的喜帖端详着“转眼，有及哥都成亲了。”
　　“是啊！我也老了。唉！堇宣，切莫忘记告知万成兄，待他凯旋后，给他个惊喜！”韩朴元在堇宣的心中永远都是一个有趣的叔叔。
　　“韩叔叔放心，宣儿记下了。”
　　“话说堇宣芳龄二十又二了吧。”
　　“是”
　　“二十又二，堇宣啊！不是叔叔说啊，你啊，也该找个好人家了。”
　　“叔叔可见比宣儿更优秀的公子?”原堇宣打趣道。“我倒属实知……”
　　“小姐！小姐！宫里……”羌笛一路跑来后院，气还没捋平。“小笛，不得此般无礼！”原堇宣似乎永远都是面带笑意，看上去是那般柔情。小笛向韩门主行礼后站在凉亭之下“小姐，南防之战我们…败了，老爷他…他…”小笛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什么。
　　“阿爹他怎么了？”
　　“战...死了。”
　　韩朴元拍桌站起看向羌笛，碎碎念道不可能，原堇宣的手一晃，茶杯跌到地上水溅到她的裙尾，不过她面上很从容的问羌笛：“你是不是听错了?嗯?”她将目光转到韩朴元身上：“韩叔叔，阿爹战无不胜，不是吗？”
　　原堇宣的手紧紧地攥着挂在腰上的玉坠，那是原万成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小姐，宫里人到了…”
　　“他们来干嘛?灭…?”韩朴元说不出那句话，干脆不说，但他仍旧不解为何战败，死了将军还要灭门。
　　“回…回韩门主，南方大战近些年战势越来越猛，老爷认为自己年迈，本不想再干涉军事，皇上不许，告诉老爷不战战败即会清…清扫门户。”羌笛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卡在嗓中。
　　“皇上真是越来越…”韩朴元还没有支吾出那个词，倒是先把泪憋了出来。
　　堇宣似乎还在消化羌笛说过的一字一句，消化完后朝着右后方吩咐；“大哥，你快护送韩门主离开，叔叔有韩府门主令牌，他们会同意你们离开，告诉宫中人你是门主的随从，护门主一路平安，快！”
　　“小姐不一起吗?”说话之人叫陈彦，陈彦长了一张公子脸，给人风度翩翩生人勿近的感觉，不过，他是一个从小在原府长大的一个下人罢了，然而却也与原府少爷小姐可以平起平坐。
　　“阿娘还在府中，你快带韩门主走！小笛，你也走！”堇宣把小笛往陈彦身边推。
　　“小姐，要走我们一起，好吗?”从小到大小笛几乎没离开过堇宣。
　　“宫里人没那么傻，我是小姐，他们必然会识破，没有时间了！快走！好吗?”
　　“那我不走了，我和你一起！陈大哥，带韩门主走吧，我留下…，定要护韩门主周全啊！快走吧！”陈彦话不多，也知道小笛是个固执的女孩，也没有多强求就动身出发了。
　　这天阳光正好，不乏冬日的寒气，也捎带春日将至的暖意，一路无言后堇宣和小笛到了前院。
　　前院内，几乎聚集了所有家丁，多少有些泄气了，但原府毕竟待他们不薄，都拿起刀剑拼死一搏了，恐惧早已挥去，笃定一死。群人之首就是原府夫人—夏因，原堇宣母亲。
　　“阿娘！”声音很弱，堇宣一向温柔。夏因闻声回头，伴着大门外咚咚的撞门声徐徐走向她，而后轻抚着原堇宣的青丝，夏因压低声音，只有她们二人才听得到“我的宣儿啊，娘，还是没能…保护好你”话语间蕴着千愁万绪。
　　夏因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原堇宣认得那只簪，只有出席很隆重的宴席夏因才会戴那支簪，却未曾想平日也随身带着。
　　“他从未说过一句爱我，我明白，即使冷落我，却也顺着我的脾气，一生未曾纳妾，你爹，就是嘴倔，内心软着呢！”边说着，把那支玉簪叉到自己的发髻。
　　“这簪是你爹是送我唯一的手信，好看吗？”
　　说罢，堇宣轻声告诉她：“娘一直都美……”
　　随着撞门声越来越大，再没有更多时间留给她们“阿年还在汴阳，我好久没见他了，想他了……堇宣，娘对不起你，还是没能护你平安…”死亡在面前时，只剩道不尽的遗憾。
　　巨大的一声，门终于被撞开，即使命运注定是一死，夏因仍旧将堇宣和小笛护在身后。随着锵锵刀剑相摩声，原堇宣和羌笛同时被不知何人拉走，来不及挣扎，堇宣不断告诉那人夏因还在那里，然而似乎他的计划中没有带走夏因这一任务。
　　他们走了一个密道，原堇宣未曾得知原府有密道一说，大概是这人事先知晓所以才通了个密道似的，一路任由原堇宣如何嘶喊，此人始终默不作声，他带她们穿到一条无人小巷后留下一句“花家”后再无多言转身离开。
　　原堇宣深知她们二人再无回头的余地，哪怕回去就是一死，至少活着还可以报仇。不过这仇，又如何去报？刺杀君上吗？原堇宣不敢去想，她只记得夏因说过原俊年还在汴阳，她需要在确保俊年回原府前与他见面，然而，她没有确切的把握一定见得到原俊年，但仍然带着小笛走向去往汴阳的路，她深切的明白，她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就是守护好她的弟弟—原俊年。
　　正巧在途中竟遇见陈彦，她定然不解，送韩门主回泸州的路并非这条，不过陈彦如何得知她们要去汴阳，俊年出行前除了原万成和夏因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行程，就连原堇宣也只是单纯知道俊年此次出行是去中原西部一城谈商兵器运往长安一事。
　　“小姐，我们得先去泸州。”陈彦说话向来果断干脆，眼神向来坚定有神，原堇宣也向来无条件相信陈彦，就像，信任原万成一样。
　　她点头应后，转头走向去泸州的路，陈彦拉住她的手，示意她有马车，她的手向来暖和，而今却是少有的冰凉。她并不好奇马车从何而来，更是对从逃出原府后的一切疑问不问而不闻。
　　上马车后原堇宣始终还是心神不宁，不过羌笛最先开口:“不过小姐，以后我们怎么走？”
　　小笛握着手中那柄刀，那柄刀上刻着及其精致的荷花，那是羌笛母亲给她的，那是她在儿时唯一的防身工具，羌笛的父亲是个赌鬼，家里的钱都被赌光了，在羌笛八岁时，她亲眼目睹父亲把阿娘卖给富贵人家后被活活掐死，父亲因没钱赌博酗酒而死。她流落街头，后来陈彦救她回了原府，渐渐地，他将原府当做自己的家。她面对了太多死亡，深知面对死亡的无助。
　　“还能做什么？阿年！小笛，你说阿年会有办法的吧！”小笛看原堇这般也不知所措，便只能上前去搂着她，安抚道：“没事了，小姐，会讨回来的，都会讨回来的。”她任由着堇宣嘶喊，始终没忍住流泪，陈彦表面寡情，实则最深情不过。只有在她们看不见的马车门帘外抹去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不知多久后，车子驾到泸州，原堇宣已然入睡，陈彦让羌笛叫醒了堇宣，再次挑开布帘，直至看到“韩府”二字才松了一口气。

　　车上备了件斗篷，羌笛给堇宣穿上斗篷，戴上斗帽后才出了马车。
　　下车后，堇宣迟迟没有迈步走进韩府。
　　“怎么了，小姐？”
　　“倘若进了这门，韩家今后会怎样？有及哥的亲事会怎样?”她顿了顿“小笛，我做不到…”
　　话音刚落，韩门主已杵立在面前，行礼后唤了声：“韩门主。”
　　“堇宣啊，怎么？连叔叔都不叫了吗？”
　　“韩门主，宣儿如今已是……”有些话很说出口，也很难让人接受，前脚和韩朴元谈论自己的父亲如何有为，后脚即是天意弄人。
　　她压低了几分音量“小女如今已是罪臣之女，叛逃在外，私自收留，如若查明，定是死罪。”
　　韩朴元知道堇宣向来懂事，闷笑一声道:“宣儿若是担心于韩府被朝廷查通，那么，叔叔还有一处好去处。”
　　“何处”羌笛和陈彦同时问出
　　“泸州西部有一山，唤名苍子，山背之上三五里有一小屋坐落于此，你们可以去此处歇脚避一避。”
　　“韩门主如何得知此宅？”陈彦谨慎地问道。
　　“说来，那是三十多年前，我与万成兄外出求于各道剑法，不料在该山迷路，无处可居，走出山后，我与万成兄便决定在此处建个房子，一是留个回忆，二是在经此山有个居所，也为了他日有难留个容身之地。”
　　“敢问门主，苍子一山为何不会被查通？”小笛问。
　　“朝廷不知苍子山，而屋子居山背而建，若不细查，必然寻不得。”
　　“那朝廷为何不知苍子山？”
　　“苍子山一名乃我与万成兄所取，苍子山老叟老妪百余人带子孙及遗男遗女来此避难，大都是五六十年前第一南防大战时幸存百姓，我与万成兄为感激那日老人们的照料，便在此运了些柴火，并取名‘苍子’”怎么说韩朴元也过了不惑之年，忆起往事，难免伤感。
　　羌笛与陈彦说过谢词，堇宣却要跪下感谢，被韩朴元阻止后行了一时揖礼，这，大概是她这二十二年中行过最恭敬的一次礼。

　　新文望着他们渐远的身影，韩朴元低头轻笑，摇头自言：“万成兄，大嫂，你二人这四个孩子交给我了，我帮你们照顾好，你们就安心去吧。”

作者有话说

　　新文，请多多关照！